☆﹀╮=========================================================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忠犬,快到碗里来 作者:郁子头 几个短篇故事凑在一起写哒,男主都是妥妥的忠犬属性,跪舔女主(づ ̄3 ̄)づ 淡定女主VS傲娇男主(古) 萝莉女主VS温柔男主(古) 冷淡女主VS阴沉男主(修真) 机智女主VS霸道男主(古)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神龙再现 ?  夜色弥漫,悄寂无声。   而在这暗色中,依然还有光亮未灭,人未歇。   “哟,华家大小姐怎么有空来我这?”   说话的女子斜倚在椅子上,一双凤眼上挑,带着天成的魅惑。   来人走进屋子,径直在她对面坐下,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啄了一口才慢条斯理道:“你这么聪明还不知道?”   妖媚女子笑道:“这可真是抬举我了。”   对方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抬眼轻瞥了她一眼:“嗯,那我明天就去太守府拜访拜访好了。”   “……”傅淼顿感头疼,“我说好歹我们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怎么对我这么狠?”   华芷虞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为朋友两肋插刀嘛。”   “可你每次都是往我心口上插啊!”傅淼恨不得掐死这个妖孽。   华芷虞不置可否地挑挑眉:“那我让你插回来?”   “……”傅淼掩面,也得给她这个胆啊。   “好了,说正事。”华芷虞敲了敲桌,“把你门里的高手借我一用。”   傅淼幽幽看她:“你身边还缺高手?”   华芷虞没了与她逗趣的心思,皱了皱眉:“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在宫里任职,我怕打草惊蛇。”   “究竟怎么回事?”傅淼开始意识到这次事情的不简单。   “你不知道么,‘神龙再现’。”   傅淼瞪大了眼睛:“可,可那……不是……”   “呵……”华芷虞浅酌了一口手中的茶水,唇边一直携着的笑意微微敛去,“不,是真的。”   傅淼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很果决地说:“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华芷虞几乎是立刻就拒绝了。   “为什么?”傅淼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华芷虞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这个消息是我手下的密探来报的,目前还没有其他人知道,不过久了也难保有人不会按图索骥。   “你留在这,关注宫里的动静,有什么不对方便随时应对,而我会尽快赶去,以免别人捷足先登。”   这一番话下来有条不紊,可见说话的人早已想好,就等行动了。   傅淼早收了先前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目光沉沉地看她:“华芷,我不放心。”   华芷虞笑了:“所以我才要借你的高手一用嘛。”   见她这一笑,傅淼更是心头狂跳:“你笑个屁呀!”顿了顿又道:“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也不能怪她浮躁沉不下气,主要是这事儿太大了,万一搞不好,恐怕……   “我说你瞎担心什么呢?”华芷虞倒是笑得轻松,“你要真不放心,把你们门里的第一高手借我得了。而且这事隐秘,须得掩人耳目,否则我早将我的人从宫里调遣出来了,人多反而引人注意。”   傅淼再三思虑后才终于得以沉静下来,点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然后看向华芷虞:“你要几个人?”   华芷虞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   傅淼顿觉不妥,刚想反对,复又想起什么似的将不赞同的话咽了回去。   “明日午时,还是在这里,我会将人带来的。”   *******   华芷虞正坐在椅子上悠悠地品着茶,忽地门就打开了。   她抬眼一看,是傅淼带着人来了,嘴角噙着笑便站起了身,飞快而又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了傅淼身边的人。   剑眉挺鼻,棱角分明,尤其是一双黑亮的眼睛带着挫人的锐气,颇有些桀骜不驯。      傅淼介绍道:“他可以说是我门里的第一高手,不论是暗杀还是刺探情报都称得上个中楚翘。”   华芷虞礼貌地微笑致意:“你好。”   那男子扫视她几眼,却也只冷淡地点点头。   这时傅淼说:“聂钦,你先出去吧。”   待门关上后,傅淼转头看向华芷虞:“你觉得如何?”   “嗯?”华芷虞重新坐回椅子上,指尖摩挲着茶杯,低垂着头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听语气倒是透出几丝漫不经心。   “此人……”傅淼仔细想了想措辞,“虽然是难得的高手,可脾气却……实话告诉你,他之前一直不屑于归属门派,是我好不容易才挖过来的,所以……”   华芷虞明了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知道了。”   ? ☆、初步接触 ?  华芷虞向她父亲说明自己有想去江南游览的意向,意料之中得到了批准,并严厉拒绝了派人随行的建议,不久便收拾好一切上了路。   华聂二人各骑一马,火急火燎地赶路,这几日也算运气好,每到日落之前都能碰上客栈歇脚,也没遇上麻烦,不到五日便已赶了全程的一半。   不过这天太阳都已经落下山好久了,二人都没见着附近有什么可歇脚的地方。   这次走的路都是相较于大道走的人更少的小路,一是为了走捷径,二是为了低调行事。   这下附近都是小树林,没有其他办法,一番商量后,二人一致同意今夜暂时在此休息。   幸好两个人都不是那等娇生惯养吃不了苦的人,在一颗大树下很快便生起了火,坐在火堆旁开始吃干粮。   虽然二人结伴而行了五日,却是除了必要的赶路休息之类的对话,再没其他多余的交流,因为二者都不是多话之人。华芷虞本来就是话少且喜欢清静的人,而聂钦纯粹是懒得开口,他也不喜和不熟的人交谈。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聂钦发现身边的女子虽有千金之躯,却不似其他小姐那般娇弱,一时之间不由得定定看了她几眼。   华芷虞自是感受到了那目光,也抬头回望:“有事?”   聂钦扯了扯唇角:“只是没想到像你这样的大小姐竟然能够……”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哦,在你心目中像我这样的大小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学习绣花弹琴,然后到了年纪就要嫁个如意郎君?”华芷虞风轻云淡地问道。   聂钦一噎,只好耸耸肩。   华芷虞将身子后仰,气定神闲地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然后唇边才勾出一丝浅浅的笑来:“聂公子别误会,我绝无恶意。”顿了顿又道:“我曾从师在外历练过几年。”   聂钦点点头,也不知该说什么,却听对方问道:“不知聂公子以前以何为生呢?”   聂钦看着她,身旁火光将他的眸子照得亮亮的:“杀人。”   “那为何不加入门派?” 这样接单不是更方便才对么。   聂钦双手撑在身后,将上身的重量托住,整个人浮现出一种慵懒的神态,慢慢地吐出两个字:   “麻烦。”并且他也很讨厌听人差遣的感觉。   华芷虞挑了挑眉头,这人倒是很有趣,并且,傲慢。   “那么……”华芷虞单手支着下巴,一副好奇的样子,“傅淼当初是如何让聂公子心甘情愿地加入潜门的呢?”   聂钦暗自咬牙,他都没见过那么厚脸皮的人!   华芷虞站起身来:“聂公子,那我就先上去睡了。”   聂钦抬头看她,见她唇边还留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笑意,心里顿时明白了,原来对方只是调侃自己罢了,果然是人以类聚!   *******   到了第十日,二人终于在未时前赶到了,寻了家当地口碑不错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两个人休息了一下午才又出了门。   华芷虞带着聂钦来到一家卖玉器的店,对着前来招待的掌柜直接亮出了一枚玉佩,那人便诚惶诚恐地领着他们上了楼,进了一间屋子。   坐在里面的人一见他们进来,便单膝跪倒在地,恭敬道:“参见主子。”   华芷虞刚坐下来,旁边就有人端上茶来服侍,她接过浅尝了一口,这才吩咐道:“起来回话吧。”俨然一副上位者的样子。   聂钦也受到了同等待遇,他才喝了一口茶便听华芷虞问:“事情有进展了么?”   那人犹疑了半晌,便又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力,此事……还未查明……”   谁知华芷虞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事本就错综复杂,不怪你们,但一定要查仔细了,不可让别人捷足先登。” 若是一下子就查得清,她反倒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欺瞒她了什么。   待出了接应的地方,聂钦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不急,这几天我们就先安心待着吧。”华芷虞说。   也是二人赶巧,恰好撞上了当地庆祝花朝节。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华芷虞询问聂钦的意见。   聂钦耸耸肩,不置可否。   二人选在晚上出行,本是出于不想太拥挤的考虑,没想到白天人山人海,而到了晚上依然不见人流有分毫减少。   街道两旁高悬的灯笼点亮了夜色,也点亮了人们的热情,有演戏文的,也有卖杂耍的,叫卖声和   欢笑声不绝于耳。   华芷虞猜了几个灯谜便觉得无趣了,转头看向身旁的人:“你不猜吗?”   “不会。”聂钦回道。   华芷虞刚想说什么,往旁边随便一瞅眼睛便骤地变亮了,拿手指戳了戳聂钦:“快,我们跟上去。”   原来是聚众游街的队伍,不少人手里提着灯笼,大都是三三两两的结成对,而队伍在流动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加人,很快便汇成了一条长龙,看去甚是壮观。   “这有什么好玩的?”聂钦嗤之以鼻,况且他没看出来以她的性子竟会参与这种活动。   华芷虞摊手:“偶尔一试未尝不可。”   没走多久,华芷虞便感到有人在轻扯她衣袖,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约莫十六的小姑娘羞红了脸正看着她。   华芷虞微微一笑:“这位小姐,不知有何贵干?”   “公子……”小姑娘害羞得不敢直视她,“……这,送你……”   华芷虞看着递上来的花不由得一愣。   原来花朝节这天,青年男女可以通过互赠鲜花来表达心意。   而为了出行方便,华芷虞在外都是作男子打扮,想来这小姑娘是把她当作了意中人。   华芷虞笑着接过:“多谢小姐馈赠。”   小姑娘羞羞答答地:“不……不谢……”顿了顿又鼓足勇气道:“其实我是在公子猜灯谜的时候就遇见了……然后便跟着公子一起游街……”说完飞快地走回同伴身旁,遭到同伴友善的打趣,还时不时地偷偷瞟她几眼,当真是女儿娇憨表露无遗。   有了这第一个示范,其余早就对华芷虞芳心暗许的女子也迫不及待地上前来赠花,热情得不得了。   待两人出了游街的队伍,华芷虞已将花抱了个满怀,而聂钦因为嫌麻烦就把前来送花的女子都拒绝了,让人家好不伤心。   聂钦看向华芷虞,唇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没想到你倒是挺受欢迎。”   “那是。”华芷虞说,“我素来如此。”   聂钦没想到对方竟毫不客气地一口应承了下来,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华芷虞捧着各种艳丽的花,然而却没一样比得上她的颜色,而今天她着一身青衣,更显得她丰姿潇洒,再加上她总是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俨然就是一派翩翩佳公子的作风,这分明就是众多女子心目中梦中情人的形象,难怪能令那么多女子倾心。   “怎么了?”华芷虞感受到身旁人的注视,侧头问他。   她的发被镀上一层温和的光晕,眼中映着不远处的灯火,更像是盈满了整片星光,柔软至极,看来格外动人。   聂钦喉咙紧了紧,随意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无事。”   两个人一起踱步至河畔,华芷虞顺便就将花放在了脚边。   “怎么样?”   聂钦头脑空白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对方在问他什么:“就那样。”   华芷虞倒是毫不在意他的回答:“看来你对什么事都没兴趣啊。”不过随即又若有所思:“除了杀人?”   聂钦无言以对,耸耸肩。   “过得可真自在呀。”华芷虞眯了眯眼,叹道。   聂钦看她:“难道你不是?”她看起来就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生活的千金小姐。   华芷虞唇边泛起浅浅的笑,只是用手指点了点他:“嘿,要不要玩玩那个?”   聂钦顺着她示意的方向转过头去,才发现原来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卖孔明灯的小贩,此刻他正殷勤地招揽顾客。   “随你吧。”聂钦答道。   华芷虞过去买了两个,又向人借了一支笔,走近时就将笔和其中一个灯递给聂钦。   聂钦靠在河堤边的围栏上,双手环胸,淡淡开口:“我不会写字。”   华芷虞当场就愣住了,她想过他会拒绝,可不会写字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不过下一刻她便神情自然地收回递出去的手,走回聂钦身边问道:“我帮你写?”   “我没什么愿望。”聂钦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哦?”华芷虞挑眉,“譬如说希望自己少遇见点危险这类的愿望都没有吗?”   聂钦冷笑:“如果许愿有用的话,那我们就天天去寺庙拜佛烧香就好了,何必还要忙这么多呢。”   华芷虞暗自撇撇嘴,可真是个无趣的人。   ? ☆、进入陵墓 ?  就这样百无聊赖地过了五日,这天在二人正享用午饭时,有人来报说终于发现了新的线索。   那人退下后,华芷虞神情如常,只是在吃完饭后对聂钦说让他准备一下。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因此当天晚上便开始行动了,为了方便都穿的紧身衣,更显得干净利落。   华芷虞皱着眉绕着洞口转了两圈:“你确定?”   她将头凑近洞口一瞧,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不过估计有十几米深,而且洞口极小,地面也没有土堆,等他们下去再稍加掩饰,还真是发现不了。   对面的黑衣男子道:“这是属下特地请了两个倒斗高手来勘探的,还请主子放心。”   华芷虞抬头看向在一旁待命的中年男子:“还请阁下带路。”   中年男子恭谨地低下头:“公子言重了。”   亏得华聂二人身形灵活,进洞也没遇上什么阻碍,更不用说那中年男子本就是常年盗墓的好手,于是三人倒还是顺利。   下去后正是一条通道,中年男子拿着火折子走在前面:“不敢比公子早一步,因此只能将洞挖在了这里。”   华芷虞了然地点点头。   而聂钦以前还从来没参与过这种行动,因此也是跟在后面,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片刻三人便来到了洞口,聂钦动了动内力才将那沉重的石门扳开。   中年男子将火折子往前送了送,不知道究竟在观察些什么,华聂二人也不急着催他,毕竟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就这样好一会儿三人才继续前行。   已经进来了一些时辰,人的眼睛早已能适应黑暗,再说华芷虞和聂钦二人又都习过武,习武之人在夜间感觉反而更敏锐,视力根本不受影响。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类似于入口的大厅,还比较宽敞开阔,四周几乎没什么多余的摆设。   三人顺理成章地在西北方向找到了一个入口,进去是一节长长的墓道,又小又窄,勉强能让两人并肩而行。   中年男子拿着火折子顿在前面,迟疑了片刻才道:“二位稍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带线的铜质小球向前抛去。   那小球一直向前滚,快要行到一半时不知碰到了什么突然往回弹了一下,还没等人细想,便听得耳边风声簌簌地响起,下一瞬就看见如雨般密集的暗弩射出,不难想出任凭武功如何高强的人都会被万箭穿心。   中年男子将小球牵引回来放回怀中,回头对华聂二人说:“二位,我们走吧,万事务必小心。”   还是由中年男子在前面带路,但哪里想到才往前走了三步就发现了不对劲,回过头来神色惶恐:“别过来!”   紧随其后的华芷虞也发现了,可已经来不及了,眼看两个人都要随着脚下的木板下陷落入陷阱,她反应极快地抱起中年男子,运起轻功向上腾起,向下一望,竟然看见了密密麻麻的刀锥。   华芷虞眼神晦暗,抱着人落在了前方的空地上,还没等人站稳喘口气,便又感到一阵失衡感袭来,心中一惊,却已来不及抱住人飞起。   下一刻眼前黑影闪过,华芷虞感到自己的身子被人托起,却是聂钦将她和中年男子同时抱住。   “快运功!”聂钦提醒道,“看来这里一路都埋了陷阱,我们不能在地面多作停留。”   华芷虞稳下心神,和聂钦飞快地向前掠去,每落地她都向下望一眼,那样锋利的尖刀利刃,若是人落下去势必无生还可能。   “别看。”   华芷虞微愣,聂钦此人平常虽感觉冷漠,但在此时却格外令人安心。   好不容易逃离了那索命墓道,华芷虞和聂钦即使心有惊惶,但表面看去还镇定自若,而那中年男子倒是惊魂未定,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是怎么回事?”华芷虞皱着眉头问道。   中年男子休息了片刻也暂时安抚下了情绪,答道:“我以前也从未遇见过,只是听人说过这样的陷阱。”   “在墓道下挖一个深坑,布满刀锥利器,在坑上层覆盖木板,加以掩饰,只等盗墓人踏上翻板,陷入深坑,被刺透五脏六腑而死。”   真是好精巧的机关。   沉默片刻后,华芷虞道:“走吧。”   三人又继续行进,沿着石阶一步一步往下走,个个都谨慎非常,生怕一不小心又触动了什么机关让自己葬身在这里。   大概走了快一刻钟的样子,才终于有人再次打破了沉寂。   “这楼梯怎么这么长?”聂钦半是怀疑半是不耐。   华芷虞安抚道:“别急,我们跟着脚下的印记走,应该很快就能走出去。”   于是三人又开始沉默地前进,过了好一会儿聂钦懒洋洋的语调在黑暗中响起:“你确定我们不是在原地兜圈子?”   这时另外两人也发现了不对劲,华芷虞问中年男子:“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中年男子摇了摇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不过我的同伴倒是遇见过类似的情况。”想了想说:“极有可能是悬魂梯。”   “悬魂梯?”华芷虞显然没听说过。   聂钦倒是有所耳闻:“嗯,其实是一种让人产生错觉的手段。”然后向她解释了原理。   华芷虞大为叹服。   中年男子解下腰间系着的绳子,让二人拉着,三人并排同行,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出口。   走了一段路后豁然开朗,并不是有烛火点亮,而是前方的整个石室被安置在四周的夜明珠照亮,且触目都是琳琅珠玉。   这里的石室都是连片开凿的,但也遵循了严格的等级秩序来打造,令人一目了然。   华芷虞只是粗略地扫了几眼,便顺着石室一直往下走,一直走到了尽头最大的那个石室,都没见着有意思的东西,刚想转身往回走,余光一瞟她就顿住了。   因为她看见这间石室居然里面还连有一个小石室。   ? ☆、真相如此 ?  进到里面,华芷虞微微诧异。   出乎意料地,这里面倒不像其他石室那般拥有丰厚的陪葬品,只有四周的夜明珠照亮,而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副木制的棺椁,竟然同外面的那副一样都是天子级别的。   华芷虞不由得走上前去看,没想到棺材是打开的,里面躺着一个女子,乌发雪肤,倾国倾城。   按理说都已经几百年了,尸身即使不腐,也不可能保持得如此完好,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听说百年之前曾有一颗定颜珠,相传为天下至宝,可以使死去的人保持容颜,不过后来没人找到,便渐渐成了传说,难道……   华芷虞渐渐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嫉妒人家比你好看?”   华芷虞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聂钦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双手环胸,站在一边盯着自己,眼神中尽是揶揄。   华芷虞不怒反笑:“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呢。”   聂钦撇撇嘴,低声嘟囔:“还不是死人了……”   华芷虞讶异地看着他,她以为他见到这种美人至少会惊艳,没想到竟会如此……不屑一顾。   聂钦不自然地扭过头,神情倨傲:“看什么看!”底气倒是有些不足。   华芷虞收回目光,也不跟他计较,继续思考起事来。   所谓“神龙再现”其实就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宝藏,据说前朝的皇帝有一宝贝,可抵万座城池,得到了它也就得到了天下,不过此物甚是神秘,除了皇帝以外几乎无人见过。   历朝皇帝帝都都定在北方,而也是最近,有传言说前朝皇帝在南方还修有一座秘密陵墓,于是她便赶紧着人调查这件事,却不是为了夺取宝藏,只是怕天下动荡,不得安宁。作为丞相之女,她有责任替父亲守卫这一片江山。   “喂,你在找什么?”聂钦见她一副出神的模样,不自觉地开口问道。   华芷虞抿了抿唇,半天都没有说出口。   聂钦见她一副为难的神情,以为她认为自己是那种贪图利益的人,不由得大为光火,面上却是冷笑:“怎么,怕我抢了你的东西么?”   “不是。”华芷虞开口否认,“只是整件事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她确实没有不相信他的意思,不过不想将多余的人牵扯进来罢了。   聂钦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只是刚才还冷得煞人的眼神却慢慢柔和下来,不再似冬季的冰碴。   华芷虞自觉自己惹到了他,也不再搭话,只沉默地在石室中转悠,不知在看些什么。   她想,既然前朝皇帝愿意为这个女子修这样一座规格的陵墓,并且还用定颜珠来保持她的尸身,不用说,这个女子肯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   那么,前朝皇帝的宝藏应该就藏在这里,毕竟,自古以来美人与江山不可兼得,而前朝皇帝或许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心愿。   而也许今天,她就能找到……   聂钦等了好久也没听到那人说话,对方的脚步声也早就听不见了,又愤恨对方的放任不管,又好奇对方在做什么,一番纠结后终于才又转过身去,却看到对方正在割腕放血。   他大踏步走过去:“你在干什么!?”语气中夹杂着他都没有预料到的慌乱。   他看着她血流不止的手腕,近看鲜艳的红色更衬得她肤色如雪,心头的恼怒无以复加,刚要给她包扎伤口却被对方甩开。   “别动。”华芷虞不满地皱眉,“一边去。”   聂钦都快气得跳起来了,她还好意思不满?!   见她还要继续向外放血,聂钦强硬地握住她的手腕:“不准。”她没看到自己的脸都已经发白了吗。   华芷虞神情冷淡地看着他:“不关你的事,放手。”   聂钦也不知怎么的,自从见到刚刚那一幕开始,他的心里就又酸又胀,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从胸口炸开了一样,明明他自己受伤都没什么感觉。   听她这么说,他沉默了良久才道:“放我的血。”   华芷虞也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对方明明只用保障她的安危就够了,并没有义务替她做这多余的事,何况她也不喜欢欠人情,并因此纠缠不清。   “你不必……”   “放我的血。”聂钦打断她的话,执着地看着她。   半晌,华芷虞轻轻呼出一口气,好,既然这样,那她也不再首鼠两端了。   “多谢。”   华芷虞将另一只手中的匕首递给他。   聂钦这才放开她的手,接过匕首利落地割开自己手腕开始放血,问道:“要放多少?”   “放满。”华芷虞说。   不久前她在石室随便晃悠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了正对石室大门的这面墙有些古怪,细看才惊觉这面石壁上印刻的花纹竟是她以前学过的八卦形阵中的一种,却是要以血为引。   而她,才将血放满图纹的一半。   待另一半血也填满后,华芷虞按向中间那凸起的纹路,果不其然,那就是正确的开启方式,下一刻石壁一分为二,逐渐显露出它背后隔绝的东西。   华芷虞猜这面石壁后肯定藏着前朝皇帝留下来的宝藏,毕竟花这么大力气还要用阵法来掩藏的东西不说价值连城,那也该是世间绝无仅有的了。   然而在石壁完全消失之后,它背后藏着的东西却是令华芷虞吃了一惊。   石壁后面藏着的不是金银珠宝,也不是绝世美人,更不是什么珍稀武器,而是,而是……   一片湖水波澜不惊,湖水里还有鱼在懒懒地游着,而紧邻湖水的岸边,坐落着一间小木屋,看起来格外温馨,小木屋的背后靠着山,飞流不断的泉水从山被凿开的洞中喷涌而出,沿着地表再注入湖中,让湖水能够不断更新。这一切的一切,足以看出布置的人是多么用心,那是从心底流露出来的向往与期待。   真相的突如其来令她措手不及,华芷虞完全无法压抑住自己的惊异,原来,原来竟是这样……   华芷虞跑回石室中,目不转睛地盯着棺木中安息的女子,她的双手交叠在腹部,看上去十分安详。   “你怎么了?”聂钦发觉她有点不对劲。   虽然石壁后面的风景是很动人心弦,但也不至于让她激动成这样吧?   而且她居然还跑回来看这个已经死去的女子,聂钦心里有些不舒服:“你看她干嘛?”   “真是个美人……”华芷虞幽幽叹道,想必这个美人在当时应是艳绝天下的吧。   她应该没有想到,在她死后,一个帝王能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吧。   聂钦神色怪异地看着她,难不成她真的对这个死去的女子……   聂钦刚要说什么时,忽然听到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头顶的石壁也开始渗出砂砾。   “怎么回事?”华芷虞收回心神,看向聂钦。   谁知聂钦拉着她就往石壁后方飞。   “快跑!”   下一刻便是铺天盖地的黑暗与窒息。   ? ☆、回程谢礼 ?  黑夜侵袭着每一个角落,湖面被柔柔的风吹得微微皱起。   本该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平静的湖面,却奇怪地冒出几个水泡来,而下一瞬便有巨大的水花从湖面爆炸开来,露出两个人头。   上了岸后,两人才稍稍喘了口气。      “怎么会突然塌方?”聂钦忍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   华芷虞摇摇头:“或许不小心触发到什么机关了吧。”   其实,她猜想是因为开启了石壁才引发的坍塌,或许当初修建陵墓时,墓主就料到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于是抱了同归于尽的想法。   安静了片刻后,聂钦才问:“你找到想要的东西了么?”   华芷虞笑着点点头。   “那你……”聂钦迟疑着说,“……你怎么没把它带出来?”   那是因为她没有料到,原来天下所争夺的前朝至宝竟是一个活生生的美人,世人所臆皆是名利,谁想前朝皇帝原来是个痴情种,或许在他心目中,坐拥四方真的没有比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来得重要。   不过就算是这样,华芷虞也没有将定颜珠据为己有的想法。   死者为大,况且定颜珠本就是天下至宝,这一出世势必该搅得天翻地覆,索性让它沉眠与此,与前朝皇帝的深情一起长埋与地下,省去那多余的动乱,这也是她仅能为他们做的了。   回程的路上倒不是很急,于是他们便雇了辆马车慢慢走,估计半个月就能抵达。   “聂公子,这次多谢你……”华芷虞沉吟片刻道。   聂钦打断她的话:“叫我聂钦。”   华芷虞皱了皱眉,却始终都没能叫出口,半天才道:“聂公子,我……”   “叫我聂钦。”聂钦毫不客气地再次打断她。   华芷虞压住心中的怒气,刚要说话,见聂钦又要同时张嘴,顿时恼怒不已:“聂钦你让我说完再开口不行吗!”   谁知他脸上反而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好。”   华芷虞愣了愣,复低垂了目光。   “……总之,回去后我会还你人情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我力所能及……”毕竟他救了她一命。   聂钦神情渐冷:“你以为我这样做就是为了让你欠我人情?”   华芷虞抿了抿唇。   正是因为知道不是,才愈发让她觉得不安,才愈发让她觉得愧疚。   她并不喜欢别人毫无所求地付出,两方受益才是她习惯的方式。   思及此,她不再说话。   她想,她会尽量在物质上满足他的。如果他愿意接受的话。   *******   “诶,不是吧?”傅淼瞪大了眼睛。   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   都道自古帝王多薄情,谁会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啊。再说了,看如今执掌天下的帝王,虽没有耽溺于美色,但也免不了喜新厌旧,后宫三千佳丽讨他欢心还来不及,更别说让他为自己修建宫殿了。   傅淼啧啧地感叹,若是其他人知晓“神龙再现”的秘密,不知是会为这份旷古深情扼腕叹息,还是为自己苦苦追寻到头来却一场空而痛哭流涕。   华芷虞挥挥手表示她想多了,那里都塌了哪里还能知道什么真相。   忙了这么久确实也挺累的,华芷虞回来后好好地休息了几天,日子过得惬意十足。   这天正在书房练字的时候,华芷虞脑中灵光一闪,忽地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忘了办,懊恼地想扇自己一巴掌。   她怎么会把这样重要的事都给忘了呢!   “来人。”华芷虞吩咐道,“替我准备一份厚礼。”   得令的人刚要退下,却又被叫住。   “等等。准备的礼物不要太……庸俗。”华芷虞这样说。   潜门。   傅淼看着华芷虞手中的东西,眼睛都舍不得移开一下。   华芷虞斜着眼瞅她:“快擦擦你的口水。”   傅淼怒道:“我摸了你那么久都不给我,现在你居然捧手送给别人,好你个华芷虞!”到底谁才是她朋友啊!   华芷虞却不理睬,只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聂钦。   “聂公子,这是我的谢礼。”   她着人准备了三项玉器,随便一样便可保一生衣食无忧,但这还不够。   对于一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这还远远不够。   她手中的盒子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盒身上雕琢着祥云图状,再怎么眼拙的人也看得出这是名贵之物。   然而真正名贵的不是盒子本身,而是盒中盛放的东西。   一颗不足拇指大小的药丸,乌中呈红,看上去平淡无奇。   “这是?”聂钦问。   华芷虞回道:“还魂丹。”   聂钦行走江湖多年,哪里会没听说过。   全天下还魂丹的数量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因可令人起死回生,为世人所疯抢,无数人为它丢掉性命,只为能给自己留有后路。   华芷虞考虑得很周全,聂钦是个骄傲的人,普通的金银财宝他必定不屑,而他干的又是以命搏命之事,那么没什么比命更重要的了。   “我不要。”聂钦果断地拒绝。   华芷虞微微迟疑:“可……这已是我能给出的最贵重东西……”思索片刻后敛眉道:“聂公子不妨直说,我一定竭尽所能。”   聂钦脸上都快冻成了冰霜:“我说过不必。”   “哎呀,他不要我要!”   傅淼刚要上来抢,却被华芷虞一记冷眼定在了原地。   “我说,你这是干嘛呀,这种宝贝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傅淼不满道,“再说你又不是白干的,我潜门中人岂能劳而无功!”   华芷虞赞同地点点头:“你救我一命,这是你应得的。”   “救你一命?!”傅淼大为震惊,“怎么回事?”   原来华芷虞当初给她描述情况,只是大致说了下事情的经过,并没有提及有生命危险。   听完华芷虞的解释,傅淼早就没了先前开玩笑的模样,她看向聂钦,神情严肃:“收下吧,聂钦,这次……多亏你了。”   华芷虞是她的挚友,若她出事,自己恐怕……   总之,她稍后也会准备一份厚礼以表谢意。   好不容易搞定了这件事后,华芷虞和傅淼两个人打算一起打道回府。   “我说,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啊?”   傅淼早就看出来两个人有问题,只是没有当场问罢了。   华芷虞装傻:“什么?”   “就是聂钦啊……”傅淼挠了挠脸,“虽然我不了解他,可一看就知道他不对劲……”   确实,聂钦这么一个狂妄的人,以他的个性,再怎样也不会推拒别人的讨好或感激,但就刚才那副样子,好像是在和谁闹别扭一样。   傅淼贼兮兮地凑上来,坏笑道:“说,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华芷虞淡定地回视她:“信不信我马上给骆峻飞鸽传信。”   傅淼一下子就变了脸,扑上来讨好道:“华芷,我知道你最好了,华芷……”   华芷虞摸摸她的头,这世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啊。   ? ☆、不幸中标 ?  丞相府。   “回来了?”华雍对自己的女儿抱怨道,“一天就知道跑出去玩,也不知在家陪陪你老爹。”然而眼中却是满满的慈爱。   “爹,我整天都和傅淼在一起,没去干坏事。”华芷虞说。   华雍一哽,他的女儿难道自己都不清楚吗,傅太守家的千金也是个狡猾的丫头,她们两个在一起准没好事。   华雍叹了口气:“你呀,还不收收性子,将来夫家怎么受得了你。”   华芷虞皱眉:“爹,我不想谈这事。”   “虞儿,你也到年纪了。”华雍知她不喜,却也不得不提,“已经有人上门询问你的亲事了,都是些不错的人家,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回房后,华芷虞心里还是不能平静,她最烦这些事,偏偏避免不了,真是够了。   过了几日后,华芷虞进宫去赴宴。   天知道为什么太后要办一个赏花展,还指明要她前去参加,她对这种只有千金小姐的大会从来都激不起一丝兴趣的好吗。   “华家丫头,到这儿来。”太后冲她招手。   华芷虞笑着上去见礼。   太后笑容可掬:“你这丫头就是爱玩,听说前些日子你跑到江南去了?”   “是的,太后。”华芷虞说,“芷虞一直对江南风光心有所向,又听说暮春的江南尤为美丽,因此特乞了爹爹欣然起行。”   太后点点头。   她一直对华芷虞十分满意,举止得体,长相干净,出身也配得上他们皇家,真正是她孙媳妇的不二人选。但就是贪玩,和那傅家丫头一样,是个伶俐鬼。   “华家丫头,家里给你定亲了吗?”太后问她。   华芷虞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但面上依旧带着乖巧的笑:“回太后,芷虞顽劣,爹爹怕我会令夫家不满,目前还未作打算。”   “嗯。”太后淡淡道,“也是时候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你和厉暄两个青梅竹梅,感情应是不错的。何况他还没立正妃,你准备准备吧。”   华芷虞大惊,她本就不喜掺和这什么宫廷争斗,现在太后竟要将她指给太子,这算怎么一回事!   “太后……”华芷虞犹豫着要不要请太后收回成命。   谁知太后挥手让她自个儿玩去:“哀家乏了,回宫吧。”说着便一去不复返了。   华芷虞暗自懊恼,这下事情大发了。   “嘿,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傅淼拍拍她的肩膀,老远就看见她在这眉头紧锁,不知想什么这么入迷,连她走过来都没看见。   华芷虞将事情告诉了她,谁知这人就是一幸灾乐祸的主:“哟,未来的太子妃呀,了不起了不起。”   华芷虞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傅淼,我遭殃了,你以为你跑得掉?”   傅淼表示快别提了,她这几天在家都快被自己那父上大人逼得悬梁自尽了,整天就知道催她和骆峻赶快成亲,生怕迟了一步别人就突然改变主意不要自己了一样,她有那么差劲吗!?   “如果你进了宫,以后小的要见你是不是更不容易了?”傅淼问道。   华芷虞笑得温和:“呵呵,你以后干脆别来见我了。”   傅淼立刻表示忠心,自己将不惜一切代价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   负完傅淼后,华芷虞内心的烦闷终于消散了一点,果然,一份忧愁两个人分担,就便成了半份忧愁啊。   *******   其实太后将她定为太子妃这件事,也不能说带来的全是坏处,至少现在其他人不敢上她家提亲了。   这几天,华芷虞都安分地待在府里,练练字,弹弹琴。主要是傅淼正帮她想办法脱身呢,而她也不想找其他人玩,就这样。   已经听说几日前太后青睐自家女儿的丞相大人甚感欣慰,女儿终于懂事了,不愧是以后要当太子妃的人。   只是丞相夫人却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这天她来到书房,华芷虞正练书法,看见她连忙迎了过去。   “娘,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丞相夫人说:“虞儿长大了,也该嫁人了,可是皇宫却不比家里……”沉吟片刻又道:“你虽爱玩,却是识大体的。可为娘还是止不住担心,毕竟太子妃以后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而且伴君如伴虎……”   华芷虞是那种就算有事也绝不让家里操心的人,她笑着宽慰道:“娘,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   丞相夫人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拍拍她的手,全权由她自己做决定。   华芷虞送走母亲后,慢慢收了笑容,心想真是棘手。   ? ☆、惹到麻烦 ?  华芷虞睡觉前都有看书的习惯,这天晚上,她正靠在床榻上翻着一本野史,倏地听见外面有什么声音。   自然不是风吹叶落造成的,而是像人为的,作为一个学过武功的人,这点区别她还是能辨认出来的。   都已过了亥时,府中的人应该早就歇下了。   难道是贼?   华芷虞有些不确定,府中守卫森严,一般的贼人是进不来的,而且被逮到会很惨。   难不成有人胆子这么大?   她边想边穿上外衣,不管怎么说,她要去瞧一瞧。   到了院子里,除了树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还真没其他声音。   华芷虞皱着眉头刚要往回走,突然惊觉身后的动静,抬手往后就是狠辣一劈,谁料反而却被人制住。   “是我。”   华芷虞心头一惊,回身看他,还是和初见时一样穿白衣,只是不见了目中无人的傲慢,倒显得有些阴沉。   虽然奇怪,但她哪是一般人,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聂公子,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谁知聂钦半天不开口说话。   华芷虞正要打发他走,却听他道:“我说了,叫我聂钦。”   华芷虞当然知道他来这不是专门为了纠正称呼问题的,不过她也不在乎他的目的,只说:“聂公子若是愿来府上参观,我自然欢迎,只是今夜这番举动……怕不是正确的做客之道吧。”   聂钦低头不语,好像他来这就是要让她看他沉默似的。   华芷虞不耐烦了:“聂公子,我要睡了。”说着就要往回走。   聂钦拉住她,急得脱口而出:“你要嫁人了?”   华芷虞挑眉看他,微露讶异。   聂钦抿了抿唇:“对方还是太子,是吗?”   肯定是傅淼这个混蛋,华芷虞暗想。   聂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默认了,心里更加不好受,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皇宫那种地方……你应付得过来吗?”   这在华芷虞听来就是藐视她的能力了,她的语气骤地变冷:“那也不劳烦聂公子操这个心。”   她想甩开聂钦的手,谁知这人的手就像是铁做的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放手!”   “不!”聂钦倔强地说。   “我叫你放手!”   华芷虞咬牙切齿,偏偏还听见聂钦欠揍的回答:“我就不!”   她猛地用了内力,将聂钦甩了个猝不及防,却没想到才转过身就被人从后面牢牢抱住,整个人顿时僵了。   她从来不喜男子靠她太近,就算和朋友打闹也没这样身子贴着身子过。   “你,你……”华芷虞气得半天都说不出一整句话来,“你放开!”   这样的姿势简直就像是情人拥抱一样。   “我不!”聂钦将她的身子紧了紧。   “聂钦你无耻!”华芷虞怒了。   聂钦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听语调居然还有些愉悦。   华芷虞奋力往外挣了挣,可恶,这厮竟用内力制住她。   “你到底想干嘛?”   聂钦沉默了半晌才闷闷地开口:“我不要你嫁给别人。”   “我的事你管不着。”华芷虞冷冷地回答。   “华芷……”聂钦收紧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华芷虞整个人都颤抖了,他,他……是在撒娇……吗?   “华芷……”   华芷虞皱眉道:“谁让你这么叫我的?聂公子,我们不熟吧?”   “我就要,我偏要这么叫!”聂钦恨恨道,“华芷,华芷!华芷华芷!华芷……”   华芷虞被他叫得头都痛了:“好好,随你怎么叫行了吧?”   聂钦还不满意:“你也要叫我的名字。”   真是得寸进尺!   华芷虞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只喜欢叫熟识的人的名字。   于是聂钦充分发挥了他的无赖,让华芷虞不得不缴械投降。   “这下你该走了吧?”华芷虞叹气。   本是因为喜欢清静,她的院子才和其他院子隔得较远,免得被人打搅,谁想这么倒霉碰上这种事。   聂钦再三嘱咐:“你不准嫁给那个太子。”   华芷虞几乎要抓狂了,大哥,这种事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有本事你去搞定太后她老人家啊,在这里骚扰她算怎么回事啊!   不过想归想,华芷虞还是认命道:“好。”先稳住这厮再说。   这下聂钦满意了,他将华芷虞扳过来正对他,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你答应了我就要做到。”   华芷虞整个人蔫蔫的,她答应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太后她老人家答应才行。   聂钦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如果你没做到,我就进宫刺杀太子。”   华芷虞震惊地抬头看他,他的眼中闪动着柔柔的笑意,可她觉得,他不是在开玩笑。   聂钦将她的一缕鬓发勾到耳后:“去睡吧,做个好梦。”   华芷虞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进屋的,又是怎么躺回床上的,总之她觉得,自己这回是真的惹到麻烦了。   ? ☆、出现转机 ?  华芷虞还是如常地定期去拜见太后,太后拉着她说说笑笑好不亲热,俨然将她当成了自家人。   虽然她知道太后一直对她有好感,但这也太过了吧。   终于熬到了太后疲累的时候,华芷虞这才得以告退,但她又不想马上回家,于是一个人烦闷地在御花园里闲逛。   “哟,这不是华大小姐吗,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不高兴了?”   华芷虞转过头去,果然是那张欠扁的脸。   “是尊敬的太后娘娘呢。”华芷虞答道。   商厉年一下子就哽住了。   华芷虞冷哼,不耐烦地踢着脚下的石子发泄着自己的怒气。   “是为了太子一事?”商厉年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可不敢惹这小祖宗。   华芷虞撇嘴:“知道了还问。”   商厉年慢慢皱起了眉头。   华芷虞倒是少见他这么正经的模样,不由得伸手戳戳他:“我说,你以前看我倒霉不是都要落井下石的吗,这次怎么……”   商厉年瞪她:“以前不是爷不够成熟吗!”   华芷虞不屑,她才不信这么多年他突然就良心发现了呢。   “华芷……”商厉年看着她欲言又止,“……你真不想做太子妃?”   华芷虞简直懒得搭理他:“废话,我俩一起长大,你还不知道我的秉性么。”   “那……”商厉年满脸严肃,“我有个计划,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参与。”   华芷虞表示,只要能让她尽快从这件事中脱身,什么都不在话下。   或许真的是应了否极泰来这四个字,这一天,事情有了新的转机。   *******   丞相大人下了朝后神色匆忙地回了府,还没喘上气就招来丫鬟:“快,将小姐叫来。”   华芷虞优哉游哉地来到大厅:“爹,有什么事吗?”   丞相大人说:“有事,并且出了大事。”   “老爷,您倒是说啊。”丞相夫人催促道。   华雍停下踱过来踱过去的步子,看向华芷虞:“虞儿,你跟爹说实话,你和六皇子是不是闹着玩的?”   华芷虞露出懵懂的表情:“什么意思?”心想她爹还真睿智啊。   “今早上朝,六皇子居然向皇上禀明,他对虞儿有意,希望能娶虞儿……”华雍解释道。   丞相夫人大吃一惊:“竟然有这种事?”想了想又有些怀疑:“可是六皇子和虞儿从小一起长大,我从没看出他俩……”   “正因为如此,我才问她是不是闹着玩的。” 华雍皱着眉,复又转头确认,“你真没骗爹?虞儿,这可关系你的终身大事,容不得玩笑啊,况且前些日子太后中意你做太子妃,你若是胡闹……”后果不言而喻。   华芷虞对她爹说:“昨日我进宫碰巧遇见了六皇子,他向我表明了心意,女儿也是才知道的……”   雍仔细看了看她女儿的神情,不像是在骗人,这才问:“那你……”   华芷虞适时地低下头,露出娇羞的表情:“其实,其实女儿也……”   华雍与自家夫人对视一眼,没有想到自己女儿与六皇子相识多年,双方暗生情愫却都不曾开口。   还别说两个人都掩饰得挺好,若不是今日这么一出,他们还真看不出来,只怕一对有情人就要这样错过了。   思及此,华雍对夫人道:“那我便赶快去皇上面前说明这二人互有情意,免得节外生枝。”说着便又出了门去。   华芷虞向母上大人告退后,回房直接笑瘫在了床上:“哈哈,其实,其实女儿也……也是和你们闹着玩的……”   ? ☆、八卦风波 ?  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群众是八卦的,很快两个皇子和丞相千金的事人尽皆知,并且演绎出了很多版本。   版本一:太子与相府千金乃天作之合,暗恋丞相千金多年的六皇子心有不甘,誓要夺回所爱。   版本二:丞相千金与六皇子两小无猜,早已私定终身,却被太子横刀夺爱,至此三人纠缠不清。   版本三:其实六皇子爱的是太子,但碍于世俗压力不敢袒露自己的感情,如今太子要迎娶相府千金,因爱生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   傅淼听到第三个版本当时就笑喷了:“太有意思了……哈哈……到底是谁这么有才啊……”   华芷虞表示:“商厉年这些年爱得深沉啊。”   傅淼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诶,我说这怎么回事啊,我睡一觉醒来就听说你和两个皇子上演了一段旷古绝恋。”   “商厉年出的馊主意。”华芷虞摊手作无奈状。   虽然贵胄子女都是从小一块玩到大,但关系最铁的还要数商厉年、华芷虞和傅淼三人。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丞相千金,再加上太守家的小姐,三个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们三个从小就混在一起,哪里有坏事哪里就有他们的身影,真真是臭味相投。或许正是因为彼此之间太知根知底,除了朋友关系,三人都没往其他地方想过。   傅淼和骆大将军家的小子是一对欢喜冤家,华芷虞清心寡欲就没见她动心过,而商厉年的感情则有些特殊。   他在五年前就与一个女子情投意合,本该是喜事一桩,但问题就在于那女子是罪臣之女,全家被贬为庶民,终生不得踏进帝都一步,而商厉年作为一个皇子,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去违抗皇命。   不过他倒是有手段,将那女子安排在一个秘密的地方,替她掩藏身份,这才解了二人的相思之苦。   华芷虞和傅淼也早就见过那女子,姓泉名瑾岚,长得温婉秀丽,性子也大方,柔中带刚,确实惹人怜爱。   据说她父亲是遭人陷害,商厉年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调查这件事,已经搜集到了不少证据,相信不久便可为她父亲洗刷冤屈。   到时一箭双雕,自可成就一段佳话。   “你们这样真的好吗?”傅淼问。   “有什么不好。”华芷虞喝下一口茶,“一来可以让我摆脱掉太子妃这个头衔,二来商厉年也可以少很多麻烦。”   要知道,商厉年在遇到泉瑾岚以前可是万花从中过的主,虽然只是逢场作戏,却也因此招惹了很多女子,至今都还有人追着他不放。   其实商厉年早在两年前就到了指婚的年纪,但亲事都被他推托掉了,今年若是再拒绝,恐怕会令龙颜震怒。   与其被动防卫,不如主动出击,于是他便想找个女子陪他一起逢场作戏,却又怕耽误人家,因此计划拖到了现在,哪知道又出了华芷虞这桩事,就打算与她合谋。   傅淼看着华芷虞,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华芷虞以为她怕自己会让商厉年和泉瑾岚不和,道:“你放心,这事儿瑾岚也知道,否则商厉年他不敢这么干。”   “不是……”傅淼说。   华芷虞挑眉,那她还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了。   “我说了你可不许威胁我。”傅淼要她保证。   华芷虞眯了眯眼。   傅淼咽了咽口水道:“那个,我门里的聂钦好像……对你有意思……”你不告诉他真的好吗?   声音却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中变得越来越小,后半句话也没敢说出来。   “诶,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啊?”傅淼观察了下她的脸色,见她没有发怒的迹象才继续道,“自从他听说你要嫁给太子后,就一直在炼狱层练功,那样子……啧啧,真不愧是江湖排名第三的杀手啊。”   *******   华芷虞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果然,这天晚上,聂钦又找来了。   “华芷,你答应了我的!”   华芷虞靠在床榻边懒懒一笑:“是,我是答应了你不嫁给太子。”   聂钦哪里想得到她和自己玩文字游戏,顿时恼怒不已,说的话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别人也不行!”   “哦?”华芷虞将手中的书放到一旁,站起身来看他,“那你又是凭什么说这话的?”   聂钦心中难受,疾步过去抱住她:“华芷,你明知故问。”   华芷虞冷笑:“我只知你半夜擅闯女子闺阁,不是君子所为。”   “我从未说过我是君子。”聂钦说,“况且在心爱的女子面前,我也不屑于装君子。”   爱慕的意思这般明显,华芷虞再也不能装傻,她只觉这厮脸皮忒厚了点。   “你没听说么,我与六皇子两情相悦。”   聂钦撇嘴:“我不信。”   “是真的。”华芷虞慢条斯理道。   聂钦无计可施,只好咬牙切齿说:“那我也不让你们在一起!”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   “聂钦,你不要太过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华芷虞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几乎要将人冻结。   聂钦委屈极了:“谁叫你要来招惹我……”   华芷虞头痛:“我什么时候招惹过你!?”她就没见过他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是了,不是她来招惹他,分明是自己动情在先,不能自已,就想要把她也拉进来。   可凭什么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就要被别人抢走,既是如此,那他抢回来便是,作为一个杀手的聂钦本能地想道。   “……总之我不管,华芷,你是我的!”聂钦抱紧她,“谁要把你抢走我便杀谁。”   华芷虞想告诉他,这种强人所难一意孤行的感情是没有好结果的。   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还是让他自己摸索领悟吧。   “好了,你快走吧,让人看见不好。”   聂钦松了松怀抱,拉起华芷虞一只手凑到嘴边:“不要不当真,华芷,我言出必行。”说着便亲吻了上去。   送走人后,华芷虞赶紧找了一条手帕将自己的手背擦干净,眉头皱得都可以夹死苍蝇了。   话说当初聂钦怎么看怎么高傲,如今却……令人不忍直视啊。   ? ☆、所谓真爱 ?  计划当然不可能因为聂钦中断。   虽然华芷虞心有不安,但她相信至少在这段时间聂钦还不敢轻举妄动。   就算是他真的要去刺杀商厉年,以商厉年的身手,再加上他身边还有那么多高手保护,也不至于吃大亏,因此她还不太担心。   丞相大人已将自己女儿和六皇子的事上奏给了皇上,皇上也算爽快,没有过多为难,很快事情便批了下来。   原是定在本月完婚的,但商厉年说还是循序渐进的好,不想吓着她,因此又拖到了三个月后。很多人上门恭贺,就连太子也遣人送来了礼物。   平心而论,太子确是个不错的人,温文尔雅,又有容人之量,颇有未来一国之君的风范,华芷虞敬重他,但要说男女之情却一丝也无。   这下事情搞定一身轻松啊,不过奇怪的是聂钦居然再没上门找过她,华芷虞也不去庸人自扰,他不来找自己最好。   终于又能过回以前如鱼得水横行霸道的日子了。   不痛不痒地过了两个月,华芷虞才从宫里参加了午宴出来,商厉年当然得装个样子送她回家。      “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华芷虞问。   商厉年说:“快了,应该能在成亲前替瑾岚的父亲翻案。”   商厉年本打算送她到家后就回去的,谁想耐不住丞相夫人的盛情挽留,便和华芷虞一起入了府。   为了给两人留够单独的相处时间,丞相夫人体贴地将华芷虞院里的下人都遣走了。   商厉年坏笑:“看来他们真把我当做丞相府未来的女婿了。”   华芷虞轻轻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眼中的鄙夷。   “你这是什么眼神,好歹小爷我也是美男子一个。”商厉年气馁。   华芷虞可有可无地点点头:“你除了这身皮囊中看一点以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了。”   商厉年刚要反驳,忽觉脑门前风力一厉,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席卷而来,连忙回身避开。   谁知那人步步紧逼,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招一式都带着凌厉,霸道得让人只能避让。   “聂钦!”   华芷虞瞳孔紧缩,上前去想要制住他,却不想他周身带起的罡风也是如此强劲,让人靠近不得。   商厉年一边躲避对方的杀招,一边抽空向华芷虞问道:“你认识这疯子?”   “闭嘴!”聂钦眼神一暗,下一招出手更是狠辣,“你没资格跟她说话!”   眼看商厉年一直处于下风,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出事,华芷虞急得低吼:“聂钦,你再不住手,以后就别来见我!”   话音刚落,聂钦就止住了杀势,只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华芷虞。   华芷虞却不想看他,快步走到商厉年身边询问他有没有事。   商厉年摇了摇头,一边轻喘着气,一边审视着对面不远处站着的聂钦。   一身黑色劲装将他的身材勾勒得修长有力,整个人竟有一股锐不可当的气势。   他转过头问华芷虞:“他是谁?”   华芷虞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沉默着。   商厉年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又回头去看聂钦:“不知我哪里得罪过阁下?”   聂钦不屑于回答,只冷哼一声。   “在下与自己未来的妻子培养感情,阁下有何不满?”   商厉年不愧是在官场里勾心斗角了这么多年,他知道这样问不出什么来,便换了个方式。果然,鱼上钩了。   “谁是你未来的妻子!?”聂钦愤恨异常,“她不会嫁给你!”   商厉年笑:“她不嫁给我,难道嫁给你吗?”   这句话真是捏到了聂钦的七寸,华芷虞不喜欢自己,自然也不会嫁给他。   见他隐忍不发,商厉年就知道自己是戳中了对方的痛处,他恶劣地挑衅道:“我与华芷青梅竹马,可是天生一对。”   聂钦看向华芷虞,她只是温顺地立在对方身旁,一言未发。   商厉年再接再厉:“前不久我们才约定了要白头偕老,恩爱百年。”   孰料下一刻聂钦抬起头来,眼中似要喷火:“恩爱百年?你还敢说!”   “你瞒着她在外圈养别的女子,就不怕她伤心吗!?”   商厉年霎时眼神犀利:“我道前些日子怎么总感觉有人跟踪我,原来是你。”   聂钦冷冷看他,不答反问:“你既敢做,还怕承认吗?”   商厉年耸耸肩:“自然不怕。”顿了顿又故作亲热地捻起华芷虞前胸的一缕发丝:“再说,华芷也是知道这事的,对么?”   华芷虞就知道这厮准要把她拉下水,她避开聂钦望过来的不可置信的目光,不明白为何自己感到心虚。   “华芷……”聂钦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那你……”   华芷虞只说:“无碍,他爱我足矣。”   “可他如果真爱你……他不会再要别人……”聂钦喃喃道。   华芷虞皱眉,将心中那丝不忍压下去:“那又如何,我喜欢他。”   聂钦捏紧了拳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就这么维护他!?”   华芷虞并不想与他纠缠下去,她想干脆就趁着此机会将他赶走,以后都不再见。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聂钦,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操心。”   窒息的沉默不知维持了多久,直至聂钦突然有了动作。他利落地翻墙而出,没了踪影。   华芷虞想,他大概以后都不会来烦自己了。   少了一桩麻烦本应高兴的,可内心竟还是沉重得要命,华芷虞低咒一声,真是见鬼了。   商厉年在情场混迹多年,哪里会没看出两人间的不对来,低声询问道:“那小子喜欢你?”   华芷虞不想理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商厉年看了看她的脸色,才认真地说了一句:“那小子不错,还挺有心的。”知道打探情敌。   华芷虞看都没看他,转身回房:“你也走吧,我要休息了。”   商厉年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华芷这回,不会真的栽在那个小子手上了吧?   ? ☆、始知心乱 ?  确实如华芷虞所想,自那日后,聂钦再没来找过她。   即使心里偶尔会冒出异样的情绪,她也不愿去多想,男女之事她不想沾惹,太费心神。   日子还是照样过。   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你不去惹事,不代表事不来惹你。   于是,事来了。   傅淼找到她,大叫:“华芷,你快救救我吧!”   “怎么了?”华芷虞的目光终于舍得从书上移到她身上了。   傅淼气得头顶生烟:“还不是聂钦啊!”   华芷虞愣了愣,她已经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傅淼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华芷,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   “说什么呢。”华芷虞皱眉。   “聂钦真的好可怕啊……”傅淼扒着她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蹭蹭,“他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心情都不太好,将潜门里的人都打遍了……这几天更是变本加厉,大家都要吐血了,呜呜……”   门里的人找到她跟她哭诉,聂钦这些日子像中邪了一样,一直在炼狱层狂练,拉都拉不住。   华芷虞将她扒下来:“找我也没用,谁知道他怎么了。”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他喜欢你!”傅淼一脸气愤,“我才没那么好骗呢!”   呵呵,那你当初是怎么被骆峻骗到手的?   华芷虞将目光重新移回书上:“找别人去,我没空。”   “哎呀,华芷……”傅淼立刻换了张讨好的脸扑上去,拉着她不让她看书,“你就去看看嘛,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去看看又怎么了嘛,就一眼,好不好……”   华芷虞扶额,这家伙的撒娇功力日进千里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傅淼每次做错事,骆峻先还一副不讲情理的严肃脸,最后却总是放过她。   只能说,要在这世上生存,必须得学一样保命的功夫啊。   当然还是被傅淼打败了,华芷虞来到潜门,才一踏进炼狱层,第一层的一个小男孩就跑过来将她抱住:“华姐姐!”   华芷虞因为傅淼的缘故经常来潜门串门,久而久之就和这里的人熟识了。   虽然傅淼才是潜门门主,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华芷虞才是扮猪吃老虎的那一位,因此华芷虞在这里的声望很高。   华芷虞摸摸男孩的头:“最近怎么样?”   男孩哭丧着脸:“华姐姐,快别提了,这段时间那个聂钦变得好不正常,脾气阴晴不定的,门里的人都不敢来炼狱层练功了。”   华芷虞挑眉:“不服就打他呀。”   “哪里打得过……”男孩沮丧地垂下头,“门里十个打他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听说过段时间他还准备去挑战排名第一和第二的人呢……”   这么狂妄?   华芷虞问男孩:“他在哪?”   男孩指着下面撇嘴道:“在下面的第十六层找人单挑呢。”   华芷虞拍拍男孩的肩膀,自行走了下去。   炼狱层共有十八层,每一层都是专门供人练功用的,第一层到最后一层的顺序是按武功高低排列的,越往下走,越是武功高强的人。   第十八层从来没有过人,一是确实没人能达到那种水平,二来也是让人明白学无止境,而第十七层也仅仅只有两个。   华芷虞自己也曾在这里练过,她最多能和第十四层的人打个平手。   往下走的时候,前几层还有人在练功,到了第十二层就几乎没见着人了。   不过当她走进第十六层的时候,发现人倒挺多的,原来在这聚众围观呢。   她往里一瞧,恰好看见聂钦把一个人甩了出去,然后将剑抵在那人的脖子上。   “你输了。”   神情冷漠,全然不似当初对着她耍无赖的那个人。   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聂钦随意地转过头,却看见华芷虞正站在对面看着他。   他先是一僵,随即稳下心神,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场内的人。   “还有没有人要来挑战的?”   大家缩在一边看他一副阎罗点命的样子,哪还要凑上去白让他打,再看华芷虞已经站在那,心知是门主请的帮手来了,都自觉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第十六层就只剩华芷虞和聂钦两个人了。   炼狱层的规矩不是点到即止,而是要求全力以赴,只要不闹出人命,随便你怎么折腾都没事,这样也是为了能在切磋中激发潜能磨练意志,使人更快进步。   华芷虞站在原地打量聂钦,聂钦惯穿白衣,因此很好辨认人有没有受伤。   他身上只有衣角沾上了少许血迹,不过看样子也不是他的。   “看什么看!”聂钦生硬地说。   她的视线让他有些不自在,生怕自己哪里不得体。   华芷虞无所谓地收回目光,毕竟她又不是非看他不可。   “你来干什么?”其实他只是想听她说说话而已。   华芷虞看着他:“听说你把潜门里的人折磨惨了,我来看看。”   “是他们太弱。”聂钦撇嘴。   华芷虞挑眉,也不反驳:“你不懂手下留情么?”   “真杀人的时候对方可不会放过你。”聂钦说,继而有些不满,“况且,我打他们碍着你了?”   “确实如此。”华芷虞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把他们整治得太惨,有人就让我来走一趟。”   聂钦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早猜到她不是自愿来的,可还是莫名有些开心,只要她是为自己而来就好。   甚至还想,他以后要不要继续这么干,她就会多来看看自己。   聂钦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又怕沉默太久她会不耐烦走掉,只好随便起了个话头:“你真的要嫁给那个人?”   却是最不该提起的话题。   华芷虞正踟蹰着要不要点头,却听聂钦继续说:“别嫁他。”   他慢慢地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虽然我说了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   “他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他现在都能在外面和其他女子在一起,更别说……”聂钦哽了一下,最终还是说出了口,“……更别说你们成亲以后……”   “华芷……我舍不得你受委屈……”   华芷虞想说你是开玩笑的吧,却发现自己笑都笑不出来,她该死的想逃离这个地方,却被拉住。   “华芷,我知道……我自己不够好……可是我会努力改变的,一直到你满意为止……”   “如果你嫌我不会写字,我会去学……然后每年陪你去放孔明灯……”   “如果你不喜欢我杀人,我会尽量克制自己……至少不会在你面前……”   “我可以保护你……谁伤到你我就和谁拼命……”   “……我会一心一意好好对你……绝不会看其他女子一眼,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人……”   “……华芷……”聂钦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别嫁他,我……我比他好……”   华芷虞从来不知道,她这一生还会有这么慌乱的时候,她只记得自己好像甩开了聂钦的手跑了出来,连傅淼问她什么都没听清。   她想,她,她……   真的有些,乱了……   ? ☆、应是情动 ?  只剩半月的时间了。   商厉年看着华芷虞,揶揄道:“你就不怕我来个假戏真做?”   华芷虞倒是笑了:“反正最后要向瑾岚交代的人又不是我。”   “……”商厉年表示算你狠。   “瑾岚她父亲的案子应该没问题了,我会尽快找个时机向父皇上奏。只是……”   华芷虞等着他说下去。   “……我们的亲事怎么解除?”商厉年有些苦恼,“一个弄不好就是欺君之罪。”   华芷虞冷眼:“那你当初怎么没想到?”   商厉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那不是急着和瑾岚比翼齐飞吗……   华芷虞抿抿唇,心中暗自懊恼,当时只想着要摆脱和太子的亲事,却忘了还有这么一茬,麻烦事真是一桩接一桩。   “对了,华芷,我们的事你和那个聂钦说了没?”商厉年提醒道,这两人的事还是傅淼告诉他的。   华芷虞说:“告诉他干嘛。”   “让他不要误会我们的关系啊!”商厉年理直气壮道,“我可不想再被人莫名其妙当作靶子。”   华芷虞不想和他说话了。   “而且我都有瑾岚了……华芷,你不知道,开始我和瑾岚在一起的时候,名声还不是很好……”   华芷虞打断他:“别说得好像你现在名声好了一样。”   “……”商厉年想,他以后会报复回来的。   “你听我说,当初我俩在一起的时候,还有其他女子上门来纠缠……瑾岚和我闹了很多矛盾……真的,心里特别难受,以为我们之间有缘无分……”   “我和瑾岚能走到今天特别不容易……”商厉年认真地对她说,“我看得出来你对聂钦并不是毫无感情,所以不希望你们错过。”   华芷虞皱眉,她不知道,不是装傻,是真的不知道。   商厉年也知道她这么多年一直对感情的事看得很淡,要明白确实不容易,拍拍她的肩膀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不要让那小子等得太久。”   *******   尽管华芷虞还是想不通,但她决定先找到聂钦再说。   潜门为每个人都安排了住处,有几个人同住一间的,也有单独的。   傅淼当初为了搞定聂钦,特地向他承诺有高等待遇,因此聂钦不是独占一个房间,而是独占一个院子,考虑到他不喜人打搅的个性,他住的地方分布在最东边,除了有特殊情况派人来通知外,平常都不会有人经过。   还是那个小男孩为她引的路,男孩性格开朗,一路上说个不停:“华姐姐,上一回自从你来了后,虽然他还是把我们打得很惨……不过比之前下手要轻多了。”   “可是最近不知道他怎么了,他几乎都不来炼狱层练功了……有些人还想要他指点一下呢……”   “就是这了。”男孩指着面前的屋子,“他就在里面,你去找他吧。”说完就走了。   看着面前紧闭的门,华芷虞突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在房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去敲门。   结果敲了半天都没人回应,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去后是会客的大厅,往右连着卧房,她试着往里面走了走,刚走到卧房门外便瞧见聂钦背对着她盘腿坐在床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我说了今天不去练功的,你走吧。”   许是听见了脚步声,聂钦突然抛出一句,只是仍没有回头。   华芷虞愣了愣,回过神后又向前走了两步。   “今天我真的没心情,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芷虞听他这语气,就想象得出他现在是怎样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于是又走了两步。   “我说你到底……”聂钦恼怒得很,转过去就想给那人一拳,从清晨开始一直烦他到现在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谁知回过身却看到了这几天自己又想又怨的人,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嘴里要说的话也戛然而止。   华芷虞见他看到自己先是有些不敢置信,随即模样变得委屈极了,最后又背过身去。   “你来干嘛!?”   华芷虞有些好笑,怎么像小孩子闹别扭一样。   聂钦当然委屈,还有三天她就要嫁给别人了,他茶不思饭不想地念着她,就连晚上睡觉也梦见她,可她倒好,一脸风轻云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你是来看我为你痛苦的样子的话,那么你可以走了。”   华芷虞皱眉:“你不要妄自揣测别人的想法。”   想法?   她的想法吗?   如果是,那他早就知道了。根本就不用揣测,因为她表现得明明白白。   “你还在乎我怎么想么?”聂钦说。   华芷虞冷下语气:“聂钦,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话让我很不高兴。”   “呵,我做的事不是从来都讨不了你欢心么?”聂钦嘲讽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让你更讨厌也无所谓了……你心里只有那个三心二意的人……”   “我知道了。”华芷虞说,转身就要走。   聂钦拉住她问:“你知道什么了?”   华芷虞根本不想和他交流,只想甩开他的手走掉。   “我问你知道什么?”聂钦紧盯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华芷虞朝他做了个静止的手势,异常冷清说:“我今天不该来的,所以我现在就走。等你冷静下来我们谈。”   “我只问你知道了什么!”聂钦低吼,“你是知道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还是知道即便你快嫁人了我还依旧放不下你!”   “华芷虞,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只要看见你就该死的冷静不了!”聂钦眼圈都红了,可还是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华芷虞,你今天为什么要来,你明知我对你……你来看笑话吗……”   “……那现在又为什么要走……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我就这么不入你的眼么……”   “华芷虞,你以为你是谁!”聂钦恨得咬牙切齿,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经过我的同意吗!?我有说过你可以离开吗!?我有准许你嫁给别人吗!?”   华芷虞也气得爆发了:“聂钦,我该死的好像喜欢上你了,你是要这句话吗!?”   聂钦看着她,半天没缓过神来。   华芷虞甩开他,说:“我走了。”说着就向大厅外走去。   在她的手快要触上外面那扇门的时候,聂钦从后面狠狠地抱住了她,紧得都快要让人喘不上气来。   “华芷……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好不好……”声线颤抖。   华芷虞深呼吸了一次,然后说:“我可能喜欢上你了,聂钦……虽然我不确定,不过……我从没对其他人产生过这种感觉,所以我想,应该是的。”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你相信吗?”华芷虞低声问。   聂钦凑到她耳边,声音竟然都有了哽咽:“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说罢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久久都未抬起。   华芷虞感觉自己颈边湿了好久。   最后聂钦将她扳过来正对自己,眼眶周围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起来狼狈极了。   “华芷,你知不知道,你说了这句话会有什么后果。”   华芷虞问:“严重吗?”   “严重极了。”聂钦说,将她的一只手牵过来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如果你骗我,这里就会很痛,我就会痛死。”   华芷虞说好。   聂钦盯着她说:“如果你骗我,我不会放过你。一辈子。”   华芷虞笑了:“聂钦,如果我骗你,我也不会放过我自己。”   聂钦将她的另一只手握住贴在脸上,无声流泪。   ? ☆、大局既定 ?  御书房。   商厉年将折子呈了上去,当今皇上也是个明理的,即刻下令彻查此事。   “这事你就别管了,好好准备三日后成亲吧。”皇上挥手让他退下。   商厉年踌躇了一下,随即跪倒在地:“儿臣……儿臣还有一事启奏。”   皇上应了一声。   “儿臣……”商厉年斟酌了一下措辞,“儿臣想取消与丞相千金的婚事。”   “什么!?”皇上惊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   “其实,儿臣与丞相千金……”商厉年硬着头皮解释了整件事。   果不其然,龙颜震怒:“混账!”   皇上将奏章一股脑扫到了地上,气得连说话都不连贯了。   “你们……你们竟然想得出来!真是……真是气死朕了……”   “父皇息怒。”商厉年低着头,“儿臣……实在是有苦衷,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你有个屁的苦衷!”皇上瞪着他,“身为朕的儿子,难道还有人逼你这样做不成!?”   商厉年苦笑:“逼儿臣的正是父皇您呀。”   皇上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儿臣与那罪臣之女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商厉年心中疼痛难忍,“……还要娶别的女子,儿臣,儿臣……”   他按捺住心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儿臣着实不愿辜负心爱之人,除了她,儿臣谁都不要……”   “生在皇家,本就有诸多无可奈何……”皇上稍微镇静了下来,可依旧余怒未消,“哪能事事如你意!”   “确实如父皇所言。”商厉年说,“想当年父皇为了保护母妃,不得不宠幸别的妃子……母妃虽然了解父皇的心意,却还是终日以泪洗面……”   商厉年闭了闭眼,他到现在都还能回忆起母妃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的神情,是悲,是痛。   皇上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说话:“……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怨朕?”   商厉年笑了,泪水却不断从眼中涌出:“儿臣不敢……父皇是为了顾全大局,哪能面面俱到……况且母妃去世前曾再三叫我不要怨您,即便您没能赶去见她最后一面……她说她……不后悔……”最后竟哽咽得语不成句。   皇上动容,不禁悲从中来,久久才说了一句:“……是朕,负了她……”   商厉年跪在下方,慢慢平息了心中的情绪后道:“儿臣不敢乞求宽恕,只愿父皇能还那大臣一家清白……丞相千金与儿臣自小交好,她体谅儿臣的一番私情才提出帮忙,全无欺瞒您的意思,望您不要怪她。”   “儿臣愿自请离京,为您镇守边疆,拱卫江山,弥补罪过。”冷静地叫人叹息。   皇上不语,最后只挥手让他退下。   “朕,要好好想一想……”   *******   最后圣旨下来,宣布解除商厉年和华芷虞的婚约,不过二人须得在家好好反省三个月。   对此,两人表示呵呵。   至于商厉年镇守边疆的请求当然也被驳回了,皇上说有骆大将军一家在你去凑什么热闹,连皇子都当不好还去打仗赶紧歇着吧。   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后,丞相大人怒不可遏,他当初就没想明白,当了那么多年狐朋狗友的两人怎么会突然一下子就看对眼了,原来如此!   “这种事都能胡闹,看以后谁敢要你!”丞相大人扔下这句话甩袖走了。   其实真正令他生气的原因是,自己女儿什么德行他还不清楚么,竟还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骗过去了,枉他一世英名,真是不可原谅!   丞相夫人舍不得责怪女儿,只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让她收敛一些,就赶紧安慰自家老爷去了。   事情总算了结了,当然值得好好庆祝一番。   这天,华芷虞换上男装,心情很好地出了门。   呵,你问她怎么敢明目张胆地违抗皇令?   要求相府千金禁足,她现在作男子打扮,谁会认得出来。就算认出来又能把她怎么样,有本事告她去呀,估计皇上都懒得理这事。   来到约定好的酒楼,推开包厢门一看,傅淼和商厉年已经坐在里面等候了。   “哟,不错嘛。”商厉年看着华芷虞揶揄道。   华芷虞挑眉:“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自然是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的。”商厉年一副无赖状,“如果我被抓到,他们也难辞其咎。”当然会帮他打掩护了。   要不怎么说他们三个臭味相投,无耻都无耻到一块儿了。   “诶,商厉年,谢了。”华芷虞突然说。   商厉年笑笑:“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顿了顿又道:“其实也不全为你,这么多年来我早就厌倦了这里的勾心斗角,正好趁这个机会逃离皇宫,没想到……”   他耸耸肩,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哎呀,好了。”傅淼打破有些沉凝的气氛,语气欢快道,“麻烦都解决了,你们怎么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开心。”   华芷虞笑,问她:“你怎么没把你家骆峻带出来?”   先前骆峻为了给她和商厉年祝贺,特地从边疆告假回来,却不料被耍了一通。   “他?”傅淼撇撇嘴,“带他干嘛,又不关他的事。”   “不知他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商厉年幽幽地说道。   傅淼作势要打他。   好了好了,先吃饭吧。”华芷虞拉住她,又用眼神警告商厉年。   商厉年心想,得,这两个祖宗他都惹不起行了吧。   菜上上来后,三人边吃边聊。   “那个案子什么时候能结?”华芷虞问商厉年。   商厉年沉吟片刻后道:“具体时间不能确定,不过大概能在这个月内了结吧。”毕竟搜集到的证据还是挺多的,问题应该不大。   “那你和瑾岚什么时候成亲?”傅淼睁大眼睛看着他。   商厉年低笑:“我什么时候都能娶她过门,就是看她答不答应了。”幸福的模样毫不掩饰。   “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傅淼啧啧感叹。   华芷虞瞅她:“你和骆峻的好事也近了吧?”   “我才不要呢。”傅淼不屑。   骆峻早就和她商量过两人的婚事,傅淼本来就觉得自己一直被对方吃得死死的,再一成亲那更翻不了身了,因此迟迟没有答应。   “别说我,你呢!”傅淼不甘被她取笑,“你和聂钦之间的事别以为不说就没人知道了,我都明白着呢!”   “你都明白什么了?”华芷虞瞟她一眼。   傅淼不服气地说:“门里的人说聂钦这几天不仅变得爱笑了,而且特好说话,还会开玩笑,你说,有本事让他变成这样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华芷虞微微皱眉,这个傻瓜。   “喂,华芷,能不能给我说说你们的事呀……”傅淼凑过来,心痒痒的,“你给那聂钦灌什么迷魂汤了,他和我以前见到的完全不像是一个人啊……”   华芷虞斜着眼睛瞅她:“少管闲事,先把你家骆峻搞定再说。”   傅淼气呼呼地坐回去,每次都拿骆峻来压她,她也不是吃素的好不好!   不过,看华芷把聂钦治得服服帖帖的,只要她在,聂钦就能乖乖待在潜门里为她所用了,要知道,聂钦可是江湖上被称作最桀骜狂妄的杀手,收服他当然值得炫耀。   傅淼如是想。   ? ☆、尘埃落定 ?  最近帝都可谓是喜事连连。   冤案平反,皇子娶亲。   商厉年从马上翻身而下,他本就长得好,一身大红喜服将他衬得更是俊美异常,举手投足之间尽带风流。   他小心翼翼地把新娘子从轿中扶出,将人带进了喜堂,一路上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华芷虞和傅淼坐在一旁看他们拜堂,不由得感慨丛生。   “真是令人羡慕啊。”傅淼叹道。   坐在她身旁的骆峻慢慢说:“若是你想,我们明天就可成亲。”   傅淼吓得连忙摆摆手。   华芷虞问骆峻:“这次回来能待多久?”   骆峻回答她:“比以前久一点,不过最多不超过三个月。”   华芷虞点点头。   傅淼倒是有些惊奇:“咦,这次怎么这么久,骆大将军都不催你的吗?”   骆峻顿下手中的酒杯,一脸淡定道:“嗯。他让我这次回来把我俩的婚事办了,然后把你带回去。”   傅淼涨红了脸:“谁要和你回去啊!”   骆峻看了她一眼,她就蔫了,只是虚弱地抗议着。   华芷虞正专心致志地吃着菜,忽然感觉旁边有人在轻扯她衣袖,转过去就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   “华芷……”聂钦有些忸怩,“我们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成亲啊……”   华芷虞表示她什么都没听到。   “华芷……”聂钦不满她对自己的无视,又拉拉她的袖子。   华芷虞放下筷子,笑着看向他:“我和你很熟吗?”   聂钦瞬间变了脸色,委屈道:“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华芷,你说过喜欢我的……难道这么快就变心了吗……”   华芷虞头痛,每次有事他都装可怜,她还真是……拿他没办法。   “华芷。”骆峻叫她,“这就是你家那位吗?”   华芷虞下一刻就看向了傅淼,一定是这个混蛋说的。   傅淼缩了缩脖子,果断向骆峻身边靠去。   “他……”华芷虞微微皱了皱眉,侧头去看聂钦,这傻瓜正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等着她将他介绍给别人。   华芷虞咳了咳:“……算是吧……他叫聂钦。”   骆峻看向聂钦:“我听傅淼说起过你,他说你很厉害。”   “还好。”聂钦笑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眼中的洋洋得意。   华芷虞有些忧虑,骆峻虽然不像聂钦表现得那么张狂,却也是个争强好胜的主,容不得别人在自己狂妄。再加上他爱慕傅淼,傅淼这个缺心眼的又在他面前说别的男子厉害,恐怕……   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骆峻下一句话就是:“有空我们比一场?”   要不要这么直白啊。   “好啊。”聂钦理直气壮地接下挑战。   真傻。   *******   自从那天两人说清楚后,聂钦就一直黏着她。   华芷虞皱眉:“你难道没事做么?”   “我接的一般都是比较棘手的任务,那些小事才不值得我去做呢。”聂钦说。   华芷虞有些无奈:“你不要一天跟在我身后。”不仅白天跟着她,晚上还要翻墙来看她。   “可是我想看见你啊……”聂钦嘟嘴,他看见她就觉得心里满满的。   华芷虞不喜欢被他黏着,就说:“那你以前不认识我的时候呢,你还不是一样过来了。或者你可以去找其他人切磋武功。”   “可是总是打架也不好玩……”聂钦不满,“而且我不想找其他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原本华芷虞就不想沾上男女之事,她觉得和另一个人在一起太麻烦了,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多好。现在这个和她在一起的还这么黏人,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华芷,你不可以不要我……”聂钦抱住她,将头埋在她颈边不出来。   华芷虞叹了口气,聂钦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撒娇装可怜,她还真不能不要他。   聂钦得寸进尺地蹭蹭她:“华芷,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华芷虞想推开他,谁知这人死活赖在她身上不肯离开。   “你朋友都成亲了,为什么我们不行!?”聂钦抗议。   华芷虞扶额:“他们认识多久了?我们又才认识多久?”这有可比性吗。   聂钦才不管这回事:“只要彼此喜欢,时间长短有什么关系!”   “不行。”华芷虞直接拒绝了他。   聂钦愤愤地看着她:“我知道,你就是嫌弃我了,你就是想甩掉我,是不是!?”   华芷虞觉得,这人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哼,我今天就去你们家提亲,看你怎么办!”聂钦说着就要往丞相府走去。   “回来。”华芷虞拉住他,“你以为这么简单,上门说你要娶我,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聂钦瘪瘪嘴,不说话。他想继续往前走,又舍不得甩开华芷虞的手,于是只好停在她面前任她教训。   说到这里,华芷虞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她上下打量了打量聂钦,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聂钦是个杀手,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让她父母接受。   后来跟傅淼他们一说,傅淼一拍大腿:“这好办啊。”   华芷虞一脸怀疑。   傅淼走到骆峻面前,拍了拍他:“骆峻,这事就包在你身上了。”   骆峻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骆峻……”傅淼拉了拉他的手臂,“你不是很厉害吗,你就帮帮忙吧……骆峻……”   骆峻将她揽入怀中:“好。”   华芷虞担心:“真的可以吗?”   骆峻看着她,一张脸没多少表情,可就是令人信服,他点点头:“没问题。”   事实证明,确实没问题。   因为之前骆峻和聂钦约好要比试一场,于是骆峻将聂钦带去了将军府的比武场,而且那里兵器齐全,可以任君发挥。   聂钦本来就武功高强,而他对武器的挑选也不挑剔,任何兵器在他手里都能发挥出最大效用。   骆峻和他可以说是不打不相识,两个人之间也有了些交情,时不时约好比试两场。   而有一次就恰好被出来散步的骆老爷子看见了,骆老爷子是个爽朗的人,更是个惜才的人,他对聂钦大加赞赏,并欢迎他经常上门来玩。   现在聂钦遇到了难题,骆峻向他说明后,骆老爷子二话不说地应承了下来,派人给远在边疆的骆大将军送信,要他收聂钦当义子,骆大将军当然不敢违背父亲的意思,于是事情便这样解决了。   聂钦整天缠着华芷虞问:“现在可以嫁给我了吗?”   华芷虞受不了,威胁他道:“你再问,我以后都不来找你。”   “怎么可以这样……”聂钦小声抱怨,“……你都能答应嫁给那个商厉年,为什么不能答应我……哼……”   没想到他现在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华芷虞安慰他:“好了,不都是假的吗,你怎么还记着。”   “谁叫你吓我……”聂钦不满道,“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你还说你喜欢他……”   “好好,我补偿你。”华芷虞没办法。   聂钦趁机说:“那你嫁给我。”   怎么说来说去都是这句话,绕了这么久他的目的还是这个。   难道他真这么想娶她?   华芷虞看着他,沉默不语。   聂钦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她说话,抬头看见对方正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心里一慌,问:“华芷,你生气了?”   华芷虞见他一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样子,心里不禁一软。   “华芷,我错了……”聂钦搂住她,在她耳边温柔地蹭蹭,“……我错了好不好……我不要你嫁我了好不好……”   孰料华芷虞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真不要我嫁给你?”   聂钦顿住动作,抬起头来看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嫁给我?”   华芷虞扭过头去。   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回答:“好。”   对方却久久没有反应。   华芷虞不满地转过头,却看到聂钦呆呆地看着自己。   “华芷……刚才……是我听错了吗……”   芷虞抿了抿唇。   “华芷……我刚才好像……听见你答应我了……”   华芷虞还是没有说话。   “华芷……我,我……”聂钦将脸凑到她面前,低声说,“……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我想听你再说一遍……”   于是华芷虞再说了一遍:“我答应嫁给你。”   “华芷……”   钦抱紧她。   “我会好好对你的……”   “……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   “……没人比你更重要,华芷……”   华芷虞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傻瓜。   ? ☆、踏雪而来 ?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寒风肆无忌惮地怒吼着。   人人都在家里烤着炭火,围坐在煤炉周围天南地北地闲扯,以此打发时间。孩子们也将玩耍的地点转移到了屋内,只期盼寒冷的天气快点过去。   总之,在这样的日子几乎没人愿意出门,毕竟谁都不想被冻成冰块。   山的一边,在积满厚雪的大地上却留下了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沿着它前行的方向去,是一间规模不大的住宅,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头,周围没有其他人家。   真是分外冷清。   一个人艰难地挪步上去,使劲地拍了拍门:“有人吗……有没有人……”   只见此人周身都落满了雪,脸色苍白,唇齿颤抖,发出的声音暗哑无力,一看就知道被冻僵了。   “有没有人……开开门……”   他执着地喊着,下一刻却猝不及防地倒在地上,竟是再也支撑不住。   “……开门……开开门好吗……”   他低低地叫着,几乎呢喃,最后只能看见嘴唇翕动。   在陷入黑暗之前,终于听见了门嘎吱作响的声音。   还好。   他安心地闭上了眼。   *******   又是一年好春光。   捱过严冬的树木吐出新芽,小草悄悄从地下探出头来,动物也渐渐看得见踪影了,万物复苏,生机无限。   一个人推门而出。   只见她身着一条淡黄的云英裙,身姿窈窕,步履轻盈,整个人好像一朵静静绽放的花,引人驻足。   “乔乔。”   唤人的是一个青年男子,他面上带着浅浅的笑,让人感觉春风拂面般舒适。   乔枳却顿时皱了眉头。   男子走过来,像是没有看见她的不高兴,柔声问:“今天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随你便。”乔枳冷声道。   男子还是笑,眼中的温柔似乎都能消融冰雪:“那就雕梅扣肉和家常豆腐吧,再烧个鲜鱼汤。你身体才好,要多补补。”   乔枳转过头去,敷衍道:“你决定就好。”   “好,那我出去买食材,你去玩吧。”男子说,“不要跑太远,找不到你我会担心。”   “知道了。”   乔枳不耐烦地答应,接着便快步离开了。   男子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盈满了细碎的光芒,直到看不见对方了才掉头走开。   ? ☆、未料别离 ?  乔枳一个人来到山上。   这里的桃花已经开了,三三两两在枝头簇拥着,明丽的色彩令人眼前一亮。   乔枳走上去拉下一截枝桠,轻抚着上面已经张开的花瓣,温柔至极,态度毫不似先前对男子的冷漠。   半晌,她叹口气,放开手,在桃花树下坐了下来,倚着树干闭上眼。   她想起三个多月前来到这里的情景。   那时漫天白雪,她好不容易爬上山,最后昏倒在人家家门口,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有暖暖的被子,有美味的热汤,还有那人温柔的眼。   自那以后,他就一直照顾她,衣食住行无微不至,简直让人挑不出一丝瑕疵。   真是……   真是够了。   本来她当初就只是冻僵了,外加感染上风寒,按理说最多几天就能痊愈,但在她的刻意之下,风寒加重成发烧,药也常被她偷偷倒掉,过了大概半个月,病情才有了起色。   在她高烧不退的那些日子,孟珩溪衣不解带地守在旁边照顾她,白天给她熬药,晚上给她喂水换毛巾,怕她无聊还给她讲故事逗趣,当真是关怀备至。   在外生活的这些年里,可以说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还是一个陌生人。   不过……   那又怎么样呢?   这只不过是他的假面具罢了。   乔枳冷笑,随后平息下胸中的怒气,继续思考起来。   在病好以后,她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在他家里赖了两个月,而对方好像也无所察觉,依然像之前一样体贴入微地待她,甚至还花钱给她买衣服买零食。   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了。   她怕再这样下去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不,绝对不能。   唯今之计只有徐徐图之,大不了她就对他说自己想要报答他,以后再找个机会接近便是。   打定主意,乔枳站起身来,拍拍裙上的尘土,一步一步往山下走去。   *******   她走到院子里时,阵阵菜香扑鼻而来,引得人垂涎三尺胃口大开。   不得不说,孟珩溪的手艺确实让人无可挑剔。   “乔乔回来了?”   孟珩溪还在厨房忙活,看见她脸上瞬间笑开:“你先坐一会儿,马上就好。”   乔枳抿了抿唇,转开头不想看他,快步离去。   刚坐下没多久,孟珩溪就端了两盘菜过来。   “我帮你吧。”乔枳站起身要接过来。   孟珩溪忙道:“不用不用,乔乔你先吃,我去就行了。”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   于是乔枳听话地坐下来,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反正她也不是真的想帮他,装个样子谁不会。   孟珩溪将汤端过来后终于坐了下来,但他坐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乔枳夹菜。   “乔乔,多吃点,你太瘦了。”   然后他又给她盛了碗汤。   “如果觉得太干就喝一口,不要噎着自己。”   乔枳不自觉地皱眉:“你自己快吃吧。”其实她只是不想要他的照顾。   孟珩溪眼中溢满笑意:“不用管我,乔乔。”顿了顿又道:“只要你觉得好,我就很满足了。”   乔枳埋下头不再看他,只顾吃饭。   她真是受不了他那种神情,她明明一直对他很冷淡,他却总是对她笑,还一脸幸福的表情。   真是虚伪,乔枳想。   吃了一会儿,乔枳咽下嘴里的饭,终于说出了口。   “孟珩溪,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   孟珩溪本来在给她夹菜,听到后筷子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乔乔,不用这么客气。”   “不,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乔枳反驳,“我真的……很感激你。”      孟珩溪心里有些发慌,但面上仍维持着微笑:“那,那既然这样……乔乔就把我做的菜都吃光吧,就当作对我的报答了。”   乔枳眉头皱得更深了,这孟珩溪怎么一回事,她就不信他听不出来她的意思。   索性挑明了话:“打扰了你这么久,我也该走了。”   谁知对方的碗一下子翻在了桌上,倒吓了乔枳一大跳。   “这里……这里不好吗……”孟珩溪勉强地笑着,“……乔乔可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不用……”   乔枳听着他没说完的话,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顿感惊奇,可表面上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可这毕竟不是我的家。”乔枳说,“孟珩溪,我……”   “乔乔!”孟珩溪突然打断她。   乔枳讶异地看向他。   因为此前孟珩溪从来没有打断过人说话,他总是等她说完后再发表自己的建议或看法,极有风度。   可今天……   乔枳有些拿不准他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虽然他们同处了一段时日,可实际上还是没多少关系,她就不相信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让他对自己倾注这许多感情。   “乔乔……”孟珩溪几乎快要维持不下去脸上的笑,低声道,“……我们吃完饭再说……好吗?”   这顿饭可以说是他们有史以来吃过的最煎熬的一顿。   以往尽管乔枳不爱理会孟珩溪,但孟珩溪一个人依然能谈笑风生,将餐桌上的氛围变得和乐融融。   可如今两个人都沉默着,而这沉默,简直要让人喘不过气来。   ? ☆、峰回路转 ?  等到吃完饭后,孟珩溪自觉地收拾好碗筷。   如往常一样,洗碗的都是他。   乔枳也不知怎么的,心中一动,跟着就站起身来:“我帮你。”   孟珩溪赶紧摇摇头,坚持自己来。   “乔乔,你坐,我来就好。”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生怕劳烦她。   枳依言坐下,想着也好,她再考虑考虑自己待会要说些什么。   谁知乔枳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孟珩溪回来,她皱了皱眉,没道理过了半个时辰碗都还没洗完啊。   于是她朝厨房走去。   厨房的门并没有关上,因此隔着一段距离都能看见里面的光景。   孟珩溪背对着门外,整个人扶在他面前的台子上,低垂着头,从她的角度看起来格外落魄。   乔枳慢慢地走了过去。      孟珩溪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惨淡一笑:“乔乔……”   在她的记忆中,孟珩溪的笑从来都是温柔而明亮的,就算自己再怎么对他冷眼,他也都是笑容不减,温柔以待,从没见过他这般情态。   “……你怎么了?”踟蹰了一下,乔枳还是问了他。   毕竟人家好吃好喝地款待了她这么久,自己关心一下也是不足为过的。   孟珩溪还是低着头,不答反问:“……你还是要走吗?”   乔枳点点头:“叨扰了这么久挺不好意思的。”   “不,你并没有……”孟珩溪苦笑着否认,“……我很开心,你能来……”   乔枳猜测,可能是他一个人住在这山上太孤独了。   可是,如果他这么不喜欢一个人的话,为什么不搬到山下和别人一起住呢,难道是喜欢清静而又害怕寂寞?   不过,关她什么事。   乔枳按着早已想好的台词说出了口:“谢谢你多日来的照顾,我回去后会给你送来谢礼的。”   她以为以孟珩溪的性子,对方会马上拒绝,然后她就有借口和他保持联络。   哪晓得孟珩溪不按常理出牌,沉默片刻后竟然问她:“你家住哪?”   乔枳愕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在对方终于忍不住看向自己时,才赶紧收回了目光。   “我家啊……我家离这里很远的。”她怎么可能告诉他她家在哪。   孟珩溪对她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乔枳哪里敢让他送她,“我自己可以的,不用麻烦你了。”   孟珩溪又沉默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是我不放心。”   万一她在半路上遇到危险怎么办,万一她又生病了没人照顾怎么办,万一她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怎么办……   放她一个人走,他根本就不放心,除非他陪她一起回去。这样还能知道她住在哪里,以后可以常去看她。   “你是出来玩的吗?”孟珩溪问。   乔枳点头。   对方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好的借口,不用才是傻子。   “那为什么不可以在外面多待些日子呢?”   什么?   乔枳有些反应不过来。   孟珩溪抬头看她:“留在这里,我会好好照顾你。”   “我可以给你做你想吃的,也可以给你买很多东西……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办法给你弄来……”   珩溪看着她,神情恳切。   乔枳皱眉不语。   这是什么情况?   事情已经发展得超出了她的预料。   明明是她欠他,怎么现在看起来倒好像他在求她一样,完全不符合逻辑啊。   孟珩溪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为难了,但他也不想让她走,心里更加纠结难过。   “……原来……这样都不可以吗……”   他的眼里分明是期盼和乞求。   他真的不觉得她给他带来了麻烦吗?   乔枳思索着,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用再煞费苦心地计划要怎么制造下一个和他相遇的机会了。   整理好思绪后,乔枳直接说:“好吧。”   孟珩溪立刻转过头来看着她,黯淡的眼睛一下子充满了神采,就好像被星火点亮了一样。   “乔乔……你说什么?”   乔枳抿唇:“我说好。”   她扭过头,光线在她的脸上投下半边阴影,叫人不辨她的神色。   “我留下来。”   孟珩溪脸上尽是惊喜,他激动地语无伦次:“太好了乔乔……这真是太好了!那,那……你先去坐着,我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灯芯糕……不用太久的,我马上就做!乔乔……”   当真是开心至极。   他一天都在为她忙,真的不觉得累吗?   乔枳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还好自己清楚他的真面目,否则就要被骗了。   ? ☆、惊现端倪 ?  快要过年了,人人通通用出门购买年货,商店里人声鼎沸,街上也已经挂起了红灯笼,一片喜庆。   “乔乔,要和我一起出去吗?”孟珩溪问乔枳。   乔枳想了想,终究还是答应了。   其实乔枳和孟珩溪一起出行的机会并不多。孟珩溪是因为不想让乔枳受累,而乔枳则是因为不喜和他在一起。   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就是乔枳都不禁被这种欢乐所感染,心里的压抑稍稍减少了一些。   “乔乔,先等一等。”孟珩溪转过头来说,接着往一个方向跑去。   乔枳不在意他要干什么,乖乖地站在原地。   孟珩溪回来时递给她一串糖葫芦。   乔枳有些不悦,她又不是小孩子。   孟珩溪眼睛亮晶晶的,温柔道:“乔乔,给你的。”   “我不要。”乔枳推开他的手。   “乔乔……”孟珩溪的表情宠溺又无奈。   乔枳实在不想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只好接过,语气很不好地说:“走啦。”   “好。”孟珩溪笑得有点傻。   乔枳和孟珩溪一直从下午忙到晚上,准确来说,是孟珩溪从下午忙到晚上,因为乔枳整个过程兴致不高。   看着孟珩溪脸上毫不掩饰的喜悦,乔枳忍不住问:“有这么开心吗?”   孟珩溪点点头,笑道:“只要和乔乔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   乔枳嗤笑:“说得好像你没有我就过得不怎么样一样。”   “嗯……”孟珩溪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这些年我都没有过过节呢。”   乔枳有些讶异,转而皱眉。   孟珩溪还是低着头说话:“自己一个人过真的好没意思……不过今年幸好有乔乔陪着我。”说着抬起头来灿烂一笑。   乔枳心头有些复杂,问他:“那为什么不回家……和家里人一起过?”   孟珩溪只是笑笑:“……嗯,不是很想回去呢。”   不想回去?   乔枳看着早已暗下的天色叹了口气。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能和家人永远在一起,可是……   呵,现在她根本就没有挥霍幸福的权利了。   因为……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幸福……就抛弃了她……   乔枳等到眼眶温热的感觉完全退散后,才若无其事地转过头:“走吧。”   谁夺走她的幸福,她就让要谁悔恨终生。   乔枳的心慢慢变冷。   *******   “乔乔!”   乔枳习惯性地皱起眉头。   其实她一直不喜欢孟珩溪这么叫她。   他和他很熟吗,他凭什么叫得这么亲热!?   在她的眼中,他连和她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她每一次跟他讲这个问题时,孟珩溪都答应得好好的,可下一次还是死性不改,乔枳气得咬牙。   “乔乔!”孟珩溪笑着跑到她面前来。   乔枳冷眼:“干嘛?”   “明天我们出去踏青吧,山上的桃花都快谢了,我想带你去看看。”孟珩溪说。   乔枳果断拒绝:“我不想去。”   “乔乔……”孟珩溪期待地看着她,“……走吧,很好看的。”   “我说了不想去,要去你自己去。”   乔枳站起身来,径直回了房。   在她关门的刹那,她透过最后一点缝隙看了一眼孟珩溪。   孟珩溪站在原地,侧对着她,整个人是难掩的失落。   乔枳立即关紧了门,靠在门上不停对自己说:“不要心软,乔枳你不能心软……”   这天晚上,乔枳正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听见窗外有微弱的哨声,瞬间惊醒了。   她翻身而起,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凝神谛听房间外的动静,直到确定没有异样后,才从窗子处翻出去。   刚一翻出去,乔枳就发现了不远处站着一个黑衣人。   她皱着眉头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穿夜行衣的是个娇俏女子,看上去也就比乔枳大两三岁。   “我不能来么?”女子挑眉。   “不是……”乔枳想了想,“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女子笑了:“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然后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乔枳,单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嘿,这段时间过得不错呀,看起来脸色好了不少。”她凑近乔枳小声问道,“是不是孟珩溪……”   乔枳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把嫌恶地推开她:“想什么呢。”   女子悻悻地收回手:“开个玩笑嘛。”又问她:“那怎么样啊?”   “嗯?”乔枳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是孟珩溪啊。”女子回答。   乔枳皱眉,半晌才说:“他对我不错。”   女子摸着自己的下巴点点头:“其实我想也是,以前我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是一个谦谦君子,估计待人也坏不到哪里去。”   “以前?”乔枳震惊,“你认识他?”   她竟从来都没听璞君说过。   季璞君摸摸鼻子,尴尬地笑道:“其实……也说不上认识,只是远远见过几面而已……他从来没见过我,你放心吧。”   乔枳皱眉看着她,明显就是不放心的模样。   季璞君干咳两声,开始转移话题:“那个,你什么时候准备行动啊?”   “不知道。”乔枳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认真思考起来,“等他信任了我再说。”   季璞君问她:“现在他对你什么态度啊?”   他对她一直很好,可以说是有求必应,简直要把她当菩萨供起来一样。   想到这个,乔枳心里一阵烦躁,她含糊不清地回答道:“就那样吧。”   季璞君以为乔枳是说孟珩溪对她不冷不热的,就建议道:“那你可要加把劲啊,平常多制造些和他相处的机会。”   “知道了。”乔枳冲她摆摆手,俨然一副敷衍的样子。   季璞君不满了,伸出爪子捏了捏乔枳的小脸:“一天都板着张脸,小心未老先衰!”   其实乔枳长的是一张娃娃脸,明眸皓齿,笑起来还有两个小小的梨涡,任谁见了都喜欢。   可自打出了那件事后,她几乎都没笑过了……   “诶,我说……”季璞君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突然瞪大眼睛,“你不会在孟珩溪面前也是……”这副表情吧?   乔枳领略到了对方的意思,高傲地回答:“那又如何?”   “啧啧……”季璞君感叹,“人家没把你赶出来就算是好的了。”   乔枳冷笑:“难不成还要我对他笑?”   季璞君虽然有些不赞同,但也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了,你来有什么事?”乔枳言归正传。   “来看看你不行啊!?”季璞君撇嘴,“你这个没良心的……”   “那个,你真打算这样下去?”   乔枳皱眉看她:“什么意思?”   “我觉得……还是不要按计划行事了吧……”季璞君慢吞吞地说,“……太冒险了。”   乔枳不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会放弃的。”   季璞君哀叹,这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   “再说了,我四年前本就该死的……是我的家人拼死才……我,我……”乔枳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我又怎能不替他们报仇!?”   “这笔账,我定要在他们身上讨回来!”   “可万一孟珩溪是无辜的呢,那他……”   “不会。”乔枳打断她,“我问过他,他三年前才从家里搬出来住的。”   季璞君有些犹豫,孟珩溪看起来不像是奸诈之辈啊。   “就算他没有参与,也跟他脱不了关系。”乔枳一记冷眼看过来,“如果你怕了就退出吧,总之我会将计划进行到底的。”   “我说你什么意思!?”季璞君出奇愤怒,“在你眼中我就是那种人!?”   “好,霍书颜,今天我算是明白了,你压根就没把我当朋友!”   沉默片刻,乔枳才低了头拉住季璞君的衣袖,抿唇道:“抱歉,我只是太……激动了。”   季璞君冷哼一声。   “还有……”乔枳垂了垂眼睑,“霍书颜这个人早就消失了,我的名字叫乔枳。”   季璞君一下子便心软了。   “好吧,如果你执意的话。”季璞君说,“我会帮你,但在行动之前,你必须和我先商量。”   乔枳乖顺地点点头。   二人又交谈了一会儿别的才道别。   乔枳轻手轻脚地从窗外翻回房间,躺在床上却没有了睡意,她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床盖,突然就流下泪来。   ? ☆、不见踪迹 ?  乔枳仔细思量后,最终还是答应了陪同孟珩溪出游。   当她说出口的时候,孟珩溪一脸惊喜。   “太好了乔乔!这真是太好了……”反反复复就这样几句话,听起来意外有些心酸。   他们吃过早餐就准备出发了,孟珩溪准备好一个装零食的篮子,提起就走。   乔枳立在一旁看他收拾东西时不由得想,若是他们之间没有恩怨,这样一个体贴的男子她定会倾心于他。   他们来到山上,桃花比当初乔治一个人来时开得更妖冶,一片灼灼的艳色烂漫至人的心里。   “乔乔,我们摘些桃花回去好不好?”孟珩溪问她。   乔枳点头应允,然而她并不动作,只是站在不远处看他。   孟珩溪的身影在桃花林中穿梭,行云流水,白衣翩跹,姿态优雅得好像在起舞似的。   桃花映在他的脸旁,分毫没有夺取他的光芒,反而更衬得他气质出尘。   他不时回过头来看看乔枳,投以一笑,真真令人醉心。   说实话,孟珩溪真的是温润君子颜如玉,这样一个出色的人怎会对她百依百顺,乔枳想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孟珩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乔乔。”   乔枳回神,映入眼帘的是对方那双温柔的眼眸,对她好像未曾变过。   孟珩溪体贴地问她:“我们还要再看一会儿吗?”   乔枳摇摇头。   孟珩溪接过先前留给她吃零嘴的篮子,同她一起慢慢走下山去,唇边的笑意一直没消失过。   回到家后,孟珩溪先找了个花瓶将桃花枝□□去,然后就匆匆地做饭去了,生怕把乔枳饿着。   下午时候,乔枳忽然说自己想吃玉兰饼,孟珩溪当然不会拒绝,甚至还有点喜出望外的意味,毕竟这是这么久以来乔枳第一次提出要求。   “我,我马上就去做!”孟珩溪喜上眉梢,说话都不怎么利索了,“……我先去山下买食材,乔乔你等着我……”   乔枳看着他兴奋地跑出去,好久好久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深深地吐了口气,然后也出了门。   孟珩溪把东西买回来后想告诉乔枳一声,结果在家里转了一圈都没发现她的影子,猜测也许是无聊出去玩了,便自觉地去了厨房做糕点,想着对方回来就能吃到,不自觉脸上就漾开了笑。   他将做好的糕点端出来,坐在餐桌旁耐心等候乔枳回来,就像一个贤惠的妻子等待外出的丈夫归家一样。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孟珩溪不安地立在门边往外张望。   他原以为乔枳可能去了较远的地方,赶回来恐需些时间,可以前就算再晚也不过在太阳落山之前就能到家,而现在太阳落山已经有些时辰了,他竟都还没看到她的身影。   难道……难道她,遇到麻烦了?   孟珩溪愈发焦躁,又怕他离开后乔枳恰巧回来,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动身出去寻人。   他先下山去了山下的小镇,虽已入夜,却仍是灯火通明,街上的行人还有很多。   孟珩溪一边仔细地辨认经过自己身边的人的面孔,一边还要往两旁的店铺里搜寻,恨不得自己多长一双眼睛。   找到后来,孟珩溪顾不得他人惊诧的目光,干脆在大街上喊起来:“乔乔!乔乔!”   为什么会找不到!?   孟珩溪越来越慌张,他不停地抓住路人向他们描述乔枳的模样,问他们是否看见过她,得到的答案却总是令他失望。   怎么会这样!?   “乔乔,回家了!”      “乔乔,你在哪?!”   “别玩了,乔乔!”   “……乔乔……”   乔乔,你究竟在哪儿……不要吓我好不好……   孟珩溪哆嗦着嘴唇,心里止不住地发凉。   为什么找不到……他的乔乔……   下一刻孟珩溪毫无预兆地跑起来。   说不定乔乔已经回家了,对,没错,一定是这样!   说不定她早就在家里等着他呢!   孟珩溪一路狂奔,推开自家的大门,连气都不来得及喘上一口就急急忙忙地将家里搜了个遍,连角落都没放过,最后他颓然地坐在大厅里,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桌子上早已放冷的糕点,一股悲凉从心底升起。   难道她已经……厌倦了这里……厌倦了他……吗?   乔乔……为什么……   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可以告诉他啊!他会改的,只要她想要,他就会遵照她的意愿去做……   可是,没有用……   ……她早就说过想离开了……他之于她不过是一个过客,并不值得留恋……   可就算这样,为什么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他在她的心中竟连一席之地都没有吗……   乔乔,乔乔……      孟珩溪心酸地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她的名字。   明明她说过会再在这里留一段日子的……明明她有时会对他心有不忍的……明明,明明……   孟珩溪紧了紧拳头,眼圈不自觉红了,明明……他们今早还一起上山看了桃花的,不是吗?   为什么一下子就变了呢……太快了……他还没有心理准备,就变了……   乔乔……   等等!   孟珩溪猛地睁开眼睛,眼里瞬间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对了……对了……   他唇齿颤抖,激动得几乎不能自已。   还有山上……他还没去找过呢!   孟珩溪站起来就往外冲,等来到山上已经气喘吁吁,只顾得及呼吸而说不上话了。   他直直往那片桃花林奔去,穿梭其中寻找乔枳的身影,那近乎发疯的神情哪里还有今早让人惊为天人的影子。   桃花林尽头是一处山崖,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只是风有些大,被当地人称为悬风崖。   孟珩溪本来没抱有什么希望,因此当看见那抹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时,他感觉自己的心就要跳到嗓子眼来了。   ? ☆、他说爱她 ?  “乔乔……”他情不自禁地叫她。   乔枳站在悬崖边上,迎着风不止在看什么,她转过头来,青丝翻飞,衣袖舞动,幽寂的月光笼在身上,就如同传说中的仙子一般摄人魂魄。   孟珩溪痴痴看她,说不出话来。   乔枳微微皱眉,一脸冷漠地望着他,也不愿先开口。   “乔乔……”孟珩溪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我们回去……好不好?”   乔枳看着他,不语。   “乔乔,跟我回去……已经很晚了……要玩明天我陪你好不好?”   乔枳仍然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孟珩溪勉强地笑:“……乔乔,那里很危险……回来。”   半晌,乔枳抿出一个笑来:“怎么,怕我跳下去?”   孟珩溪顿时煞白了脸:“乔乔,别开玩笑!”   乔枳慢慢地打量了他几眼,似是在观察他的神情:“你好像很紧张我?”   “是!”孟珩溪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哦?”乔枳挑眉,颇有一丝调皮的味道,“为什么?”   乔枳揶揄地看着他,和平常大多时候的面无表情形成鲜明对比,可孟珩溪分明看见她眼中的抗拒和嘲讽。   他慢慢挤出一个笑,却是饱含苦涩:“乔乔……”   乔枳并不在乎他的答案:“我自是感激你对我的照顾,毕竟对一个陌生人能劳心劳力到这种地步实在……”   “乔乔!”孟珩溪打断她,言语中满是痛苦,“你就真的……看不出?”   乔枳心下一颤,抿唇不语。   孟珩溪却再也看不得她这副避而不谈的样子:“你真的不知道?”   乔枳强作镇静:“人活在世上也不是非要事事都知道的。”   孟珩溪只感觉胸口一窒,下一刻整个人落入冰窖:“我不信你不知道我……”   “孟珩溪!”乔枳快速截断接下来他所要说的话。   “乔乔……”孟珩溪却是前所未有地倔强,他步步紧逼,“我不信你不知……”   “我不知道!”乔枳慌了神,惊恐地看着他,“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不要说了……不要说……”   孟珩溪痛得连呼吸都不稳了:“乔乔……”   乔枳见他一步步走向自己,想逃,身后却是一步都不能退的悬崖,她当然不会那么愚蠢地拿自己的性命来威胁对方。   她盯着孟珩溪:“有话我们回去再说。”   孟珩溪哪里像平时那么好商量,他怕回家后自己就会心软,不忍再逼迫她,这样她又有机会避开自己,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今晚他找不到他,他都要疯掉了,以后若是她离开了他,那他……   孟珩溪深呼吸一口气,他绝不能再放纵她无视自己的感情了。   “不,我们就在这里说清楚。”   孟珩溪难得强硬地将乔枳待到桃花林处,毕竟悬崖边的确危险。   乔枳身后抵着树干,身前是男子宽阔的胸膛,整个人被困在一方小天地间,无处可躲,无处可逃。   孟珩溪双手掌住她的肩,俯下身贴近她:“乔乔……”   乔枳挣扎不动,只感觉温热的呼吸喷在自己脸上,不由得涨红了脸,分不清是羞是怒。   “乔乔……”孟横溪在她耳边呢喃,“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乔乔……”   乔枳偏过头去,愤恨道:“孟珩溪,你放开我!”   孟珩溪反而将她拥入怀中,不管不顾她的挣扎:“乔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你一声不响地跑到这里,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乔枳挣扎了一会儿也有些累,索性停下徒劳的动作,冷笑道:“哼,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孟珩溪不自主地收紧了怀抱:“乔乔,不要离开我……我爱你!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的,乔乔……”   乔枳一股恨意涌上心头:“爱?你认识我才多久,居然敢说爱?”   他有资格爱她吗!?   害死她的家人,让她沦落到这种境地的人不就是他吗,竟然敢说爱!?他不配!   “乔乔,我真的爱你……好爱好爱……”孟珩溪语气温柔,手上的力气却愈发地大,好似要把她揉进他的血肉里才肯罢休,“给我个机会,我会一直对你好的……”   乔枳拼命把他往外推:“你要把我勒死了!”   孟珩溪稍微松懈了力道,搂住她的腰,趁机将她的小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乔乔,我发誓,我爱你!如果今后我对你不好,你可以打我骂我,我都不会反抗……你心情不好也可以发泄在我身上,我不会有丝毫怨言……”   “谁知道你在心里会不会骂我?”乔枳冷冷讽刺道。   “乔乔……”孟珩溪轻轻捧着乔枳的脸,眼里已是快要溢满的情意,“我的心就在你的掌控中,只要你不开心,它就痛得要死……”   乔枳扭过头去。   孟珩溪又说:“为你做牛做马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哪里会有怨言……如果你不放心,我将所有的房契和地契都交给你……要是你哪天觉得我惹你不高兴了,就可以把我赶出门去……”   “如果你依旧不放心,我可以写一张卖身契……我整个人都是你的,随你差遣,你不用不放心……好不好,乔乔?”   乔枳震惊地转过头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就算孟珩溪不是大家公子,那他也该懂得交出房契和地契的意思吧,更何况……更何况签卖身契……普通人尚且会觉得耻辱,莫说他是……   乔枳问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孟珩溪只是笑:“我只怕委屈了你,给你再多也不嫌够。”   ? ☆、屋顶谈心 ?  自那晚以后,乔枳就觉得有什么好像脱离了她的控制。   她本来打算看看孟珩溪对她究竟有多重视,如果她突然一走了之,他是会漠不关心还是黯然神伤,结果事情玩大了。   她不是傻瓜,孟珩溪对她有好感她是有感觉,况且别人对她的好还是明面上摆着的,想装不知道都难,只是这种程度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乔枳千方百计地阻拦他开口,却还是被对方捅破了那层窗户。   她不知道现在自己留在这里到底算哪回事,孟珩溪会将她的沉默当做什么意思,是默认,抑或是无声拒绝……   总之,乔枳烦透了。   “乔乔,洗手吃饭了。”   孟珩溪端着两盘菜走过来,笑容温柔得令人感觉春风拂面。   他倒没觉得尴尬,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就好像那晚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只除了几天前的清晨时他将房契和地契交给她。   乔枳当然果断拒绝了,她可不想再给自己找麻烦。   孟珩溪也不勉强她,只说那便暂且由他保管,她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来拿走。   乔枳洗了手后坐到位子上,开始吃饭。   孟珩溪给她夹菜,举止自然得叫人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仿佛理应如此。      “你自己吃,不必管我。”乔枳皱眉。   孟珩溪不为所动:“我还不饿。”   乔枳无力,只好埋头不理。   下午若是无聊,孟珩溪便特地从房里搬出古筝来给她弹琴解闷,曲子悠扬婉转,让人听了后只觉心里舒畅无比。   其实乔枳也会弹琴,但她对此毫无兴趣,比起这种高雅之事,她更喜欢弄刀弄枪,而不是像那些闺房小姐无趣地活着。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了,无波无澜,平淡温馨,假如乔枳心里不是一直记挂着复仇,那么他们两个还真像一对小夫妻一样,与世无争,从容淡静。      *******   这天晚上,乔枳爬上了屋顶,懒懒散散地坐着吹凉风,惬意非常。   浩瀚苍穹被无数星子点缀着,有些发出微弱的光芒,有些有璀璨得夺人眼目,叫人欢喜得很。   乔枳一直仰头望着灿烂星空,后来只感觉身旁风速疾动,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   “怎么一个人坐这儿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关怀备至,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件外衣。   乔枳见他只着一件薄薄的春衫,刚要将披在身上的衣服取下,却被孟珩溪温柔而又坚定地制止住了。   乔枳默默地抽出被对方按住的手,却没有再执意返还衣衫。   衣衫上面还有残留的体温,乔枳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触动,今晚突然不想再去管那些扰人的事,只想和身边的这个人好好聊一聊。   “孟珩溪……”乔枳踌躇了一下,“我没来之前,你都是一个人吗?”   孟珩溪唇边携着淡淡的笑意:“是啊,一直都是一个人。”   “为什么?”乔枳问,“我的意思是,你是喜欢一个人,还是……”   孟珩溪好似在斟酌到该怎么解释,半晌才道:“不,我……我只是因为……想避开一些人一些事而已。”   乔枳倒从来没想过他也会有这种情况:“所以三年前你才从家里搬出来?”   孟珩溪点点头。   乔枳想这是人家的私事,不好打探,再者她也不是那样八卦之人,便不想追问下去。   谁知孟珩溪停了片刻却是自己说了出来:“三年前,我从家里搬出来是因为……家里逼我成家,然而我并不情愿……于是只好……”   乔枳明了。   “……我早先搬出来的那段时间,家里总是派人来劝我,还暗中遣人护我安全,后来被我发现将他们打发走了……日子一长,家里人也拗不过我,便随我在外安住,只是要定期休书一封回去保平安……”   乔枳低头不语,她早就没了家人,除了季璞君,她不知道还可以给谁保平安……   孟珩溪接着说:“你知道为什么三年前我执意要从家里搬出来吗?”   枳疑惑,刚才他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孟珩溪从她的神情中读懂了她的困惑,摇摇头:“那并不是主要原因。”   这乔枳可就猜不出了。   孟珩溪笑:“我想你也不知道……”顿了顿他突然看向乔枳,低声道:“因为三年前,我就有了喜欢的人。”   乔枳诧异地转头看他,却发现对方的眼中波涛暗涌,好像有什么要爆发出来似的。   她急忙转过头:“是,是吗?”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这三年来,最难熬的不是我一个人生活,而是……”孟珩溪定定看着她,有些说不下去,最终却还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而是,我想着她,她却……”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乔枳说不出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主要是这个人几天前才说了喜欢她,现在心里却还藏着另一个人,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她死了。”孟珩溪异常平静地说。   乔枳震惊,她仔仔细细地看了他好几眼,确定这不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后,才放下心中悬起的巨石。   “节哀。”乔枳说,“我想她也不希望你活得这么累。”   她不擅长安慰人,虽然她没经历过情情爱爱的事,不过将心比心,爱的人死了,自己却还独活在世上,的确痛苦。   “没错,人死不能复生,我再怎么痛苦也没有用……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我爱着她……”   暗恋?   乔枳抿唇,没想到他还是一个痴情的人。   “我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下去,孤独终老……可是……”孟珩溪突然笑了出来,“或许是老天可怜我,我终于等到了你,乔乔……”   他大大的掌心覆着她的手,传来令人安心的温暖。   乔枳瞬间有些尴尬,她使劲抽出手,不作回应。   刚才还在悼念自己的爱人,现在却又对她……是不是太快了?   孟珩溪笑笑,也只是沉默地陪她坐着。   好一会儿乔枳才开口道:“我们下去吧。”   孟珩溪顺从她的意思,首先飞身下去,在地面上张开双臂想要接住她。   乔枳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催动了内力,最终落到了孟珩溪的身边,而不是他的怀抱中。   孟珩溪愣了愣,下一刻便恢复了笑容,一路将她送回房,在房门口轻声道:“晚安,乔乔。”   乔枳点头。   两个人相对无语了半晌,最后还是乔枳关上了门才结束了这不正常的气氛。   关上门,乔枳背靠在门上,有些懊恼。   她本来也想回他一句晚安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样。   这是唯一一个他们可以好好坐在一起交谈的夜晚,过了今夜,将一切如常,什么都无法改变。   包括她的计划。   ? ☆、下定决心 ?  以后的日子里,乔枳依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孟珩溪也还是温言细语地待她,脸上总是笑盈盈的。   而关于那一夜,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乔枳承认,那晚她动用武功飞下屋顶,而不是让孟珩溪接住她,除了不想和他有肢体接触外,确实是存了一点私心的。   她想借此来试探孟珩溪对她的信任,为什么她有武功却不告诉他,或者是想看看他是否早就察觉到了她身怀武艺。   然而他选择了沉默。   不论是出于不想打探她的隐私,还是心里已经对她有所怀疑,这都足以证明了她在他心中并不是完全不可信赖之人,毕竟他还没想逼问她。   时间越拖,乔枳就越觉得自己下不了手。   几个月以来,他们之间不是白相处的,他对她那么好,就算是石头也该被孟珩溪的体贴与柔情捂热了,更别说她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可能做到毫不动摇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家仇不能不报,他对她再好,也比不上家人十几年来来对她的呵护和养育之恩。   没错,那晚她是劝过孟珩溪放下他爱的人,可每次安慰别人的话一用到自己身上就全然不管用了,这样的深仇大恨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以前的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血刃仇人,就连晚上做梦也都是梦见家人哭喊着要她替他们报仇雪恨,而自打住进孟珩溪的家中,报仇的想法却在一点点减退,现如今仇人就在眼前,她却生了怯懦的念头,怎么该,怎么能!?   乔枳想,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要尽快执行计划才行。   *******   夜深人静之时,乔枳终于等来了季璞君。   “你,真的决定了?”季璞君问。   乔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静默片刻,季璞君说:“你当真对孟珩溪下得去手?其实他也是挺可怜的……”   “好了。”乔枳打断她,“多余的话就不用再说了,能牵扯进这件事的人都不算无辜。”   她顿了顿道:“如果他可怜,那我的家人又该怎么办呢……当年那些人可没有可怜过他们!”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计划一旦开始就不能终止了。”   乔枳说:“自我四年前决定后,就没想过再回头。”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她不怕走上一条不归路,只怕不能让黄泉下的亲人死不瞑目,将来无脸去见他们。   季璞君知道她是说一不二的人,也不打算再劝:“好吧,回去后我就着手去办这件事,搞定后立刻通知你。”   乔枳点头。   四天后的一个下午,乔枳正坐在房间里发呆,忽然一只鸽子飞落到她的窗台上,她赶紧过去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信条。   纸张展开,上面写着:三年后丑时动手,望安好。   乔枳久久看着那张纸条,最后将它点了火燃成灰烬。   她坐在床上,看似平淡无奇。   没人知道,她冷静的外表下,心乱如麻。   ? ☆、错付信任 ?  这天中午,乔枳帮忙把菜端上桌,和孟珩溪一起坐下吃饭。   孟珩溪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乔乔,快入夏了,什么时候去给你定做几件合适的衣裳吧?”   乔枳咀嚼着嘴里的饭,点点头。   孟珩溪见她答应,不由得笑弯了眼。   吃完饭后,照旧还是孟珩溪收拾好碗筷去了厨房,乔枳看着他的背影,有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弥漫上心头。   等孟珩溪洗完碗后,两个人一起坐在院子的空地里晒太阳。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洋洋的,清风和煦,乔枳坐在秋千上优哉游哉地荡着。   秋千是后来孟珩溪特地腾出时间来特地为她做的,系着蹬板的两根绳索上面都绑着各色鲜花,娇艳明丽,叫人看了就心生明媚。   花的生命不过两三日,然而她却从未在这秋千上见过枯萎模样的花朵。   乔枳一边来回晃荡着秋千,一边将目光移到正坐在院子中央弹琴的男子身上。   清风扬起他的衣角和头发,修长的十指拨弄着琴弦,轻拢慢捻抹复挑,当真是赏心悦目得很。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孟珩溪抬起头来,二人的视线骤然碰撞,轻轻浅浅,面上无声,却在双方心里漾起一丝涟漪。   一曲毕,孟珩溪笑着看向她:“乔乔,好听吗?”   乔枳点头,这种小事她没有必要说谎。   “那一辈子都弹给你听,好不好?”孟珩溪的眼中似有一汪春水,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乔枳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转过头去望向别处。   孟珩溪也不急着催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原地等她再度开口。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这一等不仅没等到对方答应,反而等来了一帮不速之客。   孟珩溪是个习武之人,对周围的风吹草动极为敏感,突然就感觉身侧的气流流速加快,他心生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就抱起安置在脚边的古筝跃身而起,落下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乔枳的前方。   他微微皱起眉头,面色沉静:“阁下是什么人?”   对面是一群黑衣人,蒙着脸,个个手持利刀,刀身在光线下映照出骇人的寒芒。   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死死盯着他,孟珩溪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辨认出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毒辣,只听他说了一句:“取你性命之人。”便急速飞身上来,竟是片刻都不容迟缓。   孟珩溪哪里想得到一个清静的午后会杀出这样一帮夺命之人,身边又没有武器,只好用手边的古筝暂时抵挡敌人的进攻。   他挡在乔枳的面前,灵活地变换着古筝的方向,把来势汹汹的敌人止步在自己三步之外,竟将乔枳护了个严严实实,不让别人伤她分毫。   为首的黑衣人倒是没想到只他一个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再看他只守不攻,分明要将身后的女子护得滴水不漏,心中有了计较,向周围的同伴命令道:“抓住他身后的女子!”   孟珩溪霎时心下一紧,将古筝往左方一送,挡住敌人致命一击,不料却叫右边的人钻了空子,狠狠在他右臂上划了一刀,几乎就要拿不住手上的东西。   他向后退了一步,将乔枳更是紧紧藏在身后,嘴上赶紧说了一句:“乔乔,别离我身后!”说着迎上面前的黑衣人,又是一场激战。   乔枳看见孟珩溪留给她的是宽阔的后背,不觉有些难受——   他在面前殊死搏斗,为她撑起安全的屏障,她却袖手旁观,任他为自己抵挡伤害。   她知道能将后背留给一个人是多么地不容易,特别是在这种生死拼搏的状况,如果对方愿意把后背留给你,那代表着全心全意的信任,代表着他把自己的命都交到你手上。   可是他却不知道,这场祸害,正是由她招致而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珩溪渐渐落到了下风。   对方本就人多势众,有备而来,可他身边却没有足以伤人又趁手的利器,再加上为了保护乔枳,不能主动出击,因此也无法施展拳脚,给敌人造成多大伤害。时间一长,他体力耗损,而敌人却好像还是精力充沛一般,且招招致命。   他的衣衫早已不知被划了多少个口子,伤口处不断有鲜血涌出,原本的青衣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色,鲜血凝结后暗得发黑,看上去惊心动魄。   乔枳都不忍心看他这副模样:“孟珩溪,你让开吧。”   不是已经知道她有武功了吗,怎么还会将她当做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还会将她护得如此之紧?      孟珩溪额头上全是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回过头冲她抚慰一笑,看上去勉强极了:“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乔枳蓦地想起四年前那场大火里,哥哥满身浴血,已是体力不支,却还是使劲拉着她往前跑,一边跑一边回过头对她说:“小颜,别怕,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忘记。   记忆中哥哥的身影隐隐和眼前男子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乔枳突然鼻间一酸,止不住地悲哀起来。   这时孟珩溪已经转过了身继续对敌,他手上的古筝在初时就已琴弦断裂,上好的楠木上伤痕累累,尽管是那般不易折损的材料也轻易被黑衣人砍得早已辨不出原本的形状。   还能撑多久?   孟珩溪头脑发昏,手上却是一刻不停地与敌人对招。   定不能让乔乔受伤,他想。   孟珩溪从来都是个寡淡的人,自小便没有太多渴求。他虽生在名门望族,却从不引以为傲,年少时就告别家里游历四方,见了许多人许多事,更是教他对这世间的一切生不起欲望来。   但是他身后的这个女子,却是个例外。   他想爱她,他想护她,他想将世间的一切珍宝捧到她面前来,只为求她一笑。   如今,敌人在他身前,心爱的人在他身后,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是保她周全,甚至以命相抵,也在所不惜。   只可惜,他好像,有些不行了。   孟珩溪紧紧守在乔枳面前,手上用来当作武器的古筝的木料已被敌人削去了一大半,他微微回首,在乔枳耳边轻声道:“乔乔,一会儿我会将右边的人清干净,到时你就趁机逃跑。”   乔枳将目光移向他的脸庞,他倾过来的一侧脸颊已沾上了血迹,鬓边的发丝和着血黏在一起,甚是狼狈,然而他的眼神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坚毅,势要为她杀出一条血路来。   孟珩溪真的开始清理起道路来,少了先前的忌惮,他对付右方的黑衣人多了几分先前没有过的果决和狠厉,除了要保证乔枳的安全外,他几乎都不管其他敌人往自己身上砍多少刀,就像发了疯似的,连敌人都因为他这股突如其来的狠劲胆寒。   仿佛他是要用他的命,来换她的命。   杀到后来,剩下的黑衣人都被孟珩溪腥红的双眼震慑住了,输出的招式也愈显慌乱,不见章法。   孟珩溪抓住这个时机,将身前的最后一个黑衣人踢飞,朝身后大喊:“乔乔,快……”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颈间一凉,一把匕首已贴在他的喉咙处,尖锐的感觉直叫人寒到心底。   孟珩溪慢慢回过头,不可置信地叫道:“乔乔……”   世上最寒心的事不是面对敌人你只能孤军奋战,而是当你竭心竭力想要保护一个人,愿意为她生为她死的时候,这个人却反戈一击,想要置你于死地。   乔枳抿唇,冰冷地回视他。   不敢相信,是吗?   呵,只怪他将信任交付于她,交付错了人。   ? ☆、原是故人 ?  孟珩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这淡淡的眉眼,这微抿的嘴唇,无一不属于他最爱的女子,乔枳。   “乔乔……”孟珩溪又喊了一声,声音几不可闻,离得近了才感受得到他那带着轻颤的尾音。   “……怎么会,乔乔……怎么可能……”   乔枳说:“是我。”   孟珩溪惊得浑身颤抖。   面对敌人有万夫莫敌的气势的他,却因为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惊得浑身颤抖。   四下寂静,耳边全是孟珩溪那极其紊乱的气息声音。   乔枳被他扰得心下烦躁,张口就问:“是不是现在特别后悔?”   孟珩溪睁大眼睛看她,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在听清她的话后却是拼命地摇头,使劲地否定。   乔枳冷笑:“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博取我的同情心,我可不是个心软的人。”说完她手中的匕首更贴近孟珩溪的脖颈几分。   孟珩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艰难地回答:“……我没有……我没有说谎……”   “呵……”乔枳继续冷笑,“你说你没有说谎,我就得相信你?孟珩溪,你是不是还没长大?”   “乔乔……”   “这几个月来多谢你的照顾,说实话,我还真没见过像你一样对陌生人掏心掏肺的人。”乔枳嘲讽道。   孟珩溪悲恸不已,说不出话来,只能听着她嘴里吐出的话,残忍得几欲比得上凌迟之痛。   “孟珩溪,你知道我今天中午为什么要主动帮你端菜吗?”   孟珩溪缓缓抬起头看她。   乔枳说:“那是因为我想要在汤里下迷药。”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反复思量了一下,看你挣扎的样子应该会更有趣。”   不知怎么的,明明她这般羞辱他,应是十分痛快才对,可看他万分痛苦,她心里竟生不起一点快感,随之而来的反而是阵阵沉闷。   该死,一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乔枳很快压下这一反常的情绪,继续道:“看你为我拼命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惊诧,不过可怜又可笑罢了……”   孟珩溪低着头,全身又止不住地发颤,好像有人在他身上施加了什么可怕的刑罚似的。   “……现在你心里是不是恨死我了?”乔枳恶意地挑衅着,“明明我会武功,你是知道的,却还是把我护在身后,你是忘了呢,还是,太傻了?”   其实就算孟珩溪不护着她,那些黑衣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季璞君已经告诉过他们她是与他们组织做交易的人,最多也就配合着她演演戏,哪里会真刀实枪地上。   孟珩溪猛地看向她,倒把乔枳吓了一跳:“……乔乔……不管怎样,我都希望尽我全力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伤害……”   “不让我受到伤害?!”乔枳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使得孟珩溪更贴近匕首的皮肤渗出血丝,“你有资格说这话吗!?”   身为她的仇人竟敢说不想让她受到伤害,这件事是不是太好笑了一点?   “乔乔……”   “你闭嘴!”乔枳冷冷瞪着他。   她撤下匕首,疲倦地退后一步,同时上来两个黑衣人用刀架住他脖颈两侧,牢牢将人制住,没有反抗的余地。   半晌,孟珩溪也好像再也撑不住一样,倏地倒在地上,双手艰难地支起上半身,一动不动地看着乔枳,不愿移开视线。   乔枳无所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片刻却又无言地转开,只因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愤怒与怨恨,只有一如既往的深情。   明明她自己才是有理的那个,为什么现在反而是她不敢面对他,甚至不能够坦然直视对方。   乔枳紧紧抓住身后的秋千,紧得手都冒出青筋来,她暗自平复自己的心情,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   就在乔枳正忙着做自己的思想工作的时候,她听见孟珩溪说:“乔乔,过来。”   那嗓音,平和舒缓,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境一样。   “不。”乔枳摇摇头,“孟珩溪,我是来杀你的。”   她怎么会让计划功亏一篑。   “乔乔,前几天我们还坐在屋顶一起看星星。”孟珩溪说。   “不,我是来杀你的。”   乔枳逼自己想起亲人临死前凄惨的眼神,这些年让自己活下来的信念不就是报仇吗,怎么可以说放弃就放弃。   “乔乔,我们还要一起去给你做衣裳,你忘了吗?”孟珩溪说。   “不……”她是来杀他的。   她都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又是要说服谁的。   “乔乔……”   “孟珩溪。”   乔枳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她脸上重新绽放出他最爱的微笑,双眼弯成月牙,就像两泓通透明净的细泉,唇边的梨涡清清浅浅,温婉动人。   “我是来杀你的。”   “乔乔……”孟珩溪心痛难忍,却仍旧唤她,一声一声,温柔而固执。   乔枳蓦地冷下目光,如千年不化的寒冰:“你是聋子吗?”顿了顿又道:“还有,不许再这样叫我。”却是转过头去。   孟珩溪苦笑,他知她一直不喜这个称呼,以为时间久了便会有所改变,却不是,原来不是。   有些东西一开始不喜欢,到最后可能还会更加厌恶。   虽是暮春,院子西面的那棵树下却如同秋天来临一样,已积了很多落叶,被风带起发出“沙沙”声,仿佛一位老人沧桑而沉重的慨叹。   良久,孟珩溪才开口说:“不叫乔乔……难道叫小颜吗?”   乔枳猛地回头看他,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他……   “你不许我叫你乔乔,那可许我唤你小颜?”他问她。   乔枳死死盯着孟珩溪的眼睛,可偏偏只看见了那双眼里真挚恳切的情意,就好像那天晚上她抬头仰望的夜空中的星辰,竟是璀璨至极。   乔枳喉咙紧涩得不行:“你……你早就知道……了?”   他只是问道:“你以为是多早?”却不等她回答又说:“是三天前有人给你送信的时候?是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看星星的时候?还是桃花林中我抱着你的时候?”   乔枳怎么想得到,她等着他宣布结果,却听见他一声轻轻的叹息,仿佛平地里炸起一声雷——   “四年前,我在你家后花园中见过你。”   ? ☆、旧事重提 ?  这下轮到乔枳目瞪口呆了。   “四年前……我家,后花园……”乔枳震惊地反复咀嚼着这八个字。   四年前,魏家尚在,却也是在一夜之间不复存在的。   四年前?   他竟然说四年前!?   “是。”孟珩溪抿抿唇,淡淡地开口道,“我是在六月时见的你。”   乔枳怎么也不敢相信,只感觉自己一阵头晕目眩,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他见过她!?   他竟见过她!?   他竟敢见过她!?   那她究竟在做什么?一切都是笑话,是么?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认得她。   从她晕倒在他家门口开始,从她说出名字的那一刻开始,从她告诉他她要回家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她在说谎了。   一直都是,她演,他看,是吗,是这样吗!?   乔枳怒不可遏,她飞快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再次欺身上去,将利刃对准他的喉咙,恨不得要他立刻死在自己面前。   “纵然如此,你也该死!”   “乔乔……”孟珩溪静静地看着她,“你是不是以为我是杀害了你家人的凶手?”   “你敢说不是!?”乔枳恶狠狠地逼近他。   孟珩溪慢慢露出一个带有苦味的笑容:“我与祁霄是挚友,又怎会害他?”   乔枳明显愣住了:“你认识我哥哥?”   孟珩溪点头:“多年前我在外游历,在边疆结识了他,后来我们之间一直往来书信,有四年之久。”   看乔枳呆呆的样子,孟珩溪就知道她不知道这件事,于是继续道:“因为我之前在京城待的时间不长,不认识许多人,所以回家后也不常参加聚会,你不认识我是正常的。直到四年前你哥哥请命回京,我去贵府拜访,才第一次见到你。”   “……怎么可能……那我怎么……”乔枳喃喃。   孟珩溪无奈地笑笑:“当时我与令尊在大厅说话,你哥哥说你不喜这般枯燥无聊的场面,便不来见客。再说你是女眷,令尊又怎会让你轻易见陌生男子……不过后来祁霄说你一定在后花园玩耍,果不其然,我们去的时候你正在花园里练枪,我们便偷偷躲在一旁观看,直到你走了我们才出来……”   当时祁霄对他说他有个妹妹,很是伶俐可爱,保管他一见了就喜欢上她,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屑,谁想却是一见误终身……   乔枳是真的茫然了,她无措地后退两步,坚持道:“就算,就算这样……那你们孟家也和当年那件事脱不了关系!”   这一次孟珩溪没有否认,他稍微垂下头,显得有些愧疚:“是的,孟家确实牵扯进了这件事中……”他继而又抬起头,眼睛发亮:“可是乔乔,你要相信我,如果当时我知道的话,我一定会尽全力阻拦的……就算不能,我也会救出你的家人,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   乔枳偏过头,看上去冷漠异常:“你说谎……你在骗我……”语气却是十分地虚弱。   “我没有!”孟珩溪大声辩驳,“当时我去了江南游玩,因为没有要紧的事,所以路上都是慢慢走的……后来有人来信告诉我说霍家遭遇了不测,我才赶紧回程,可是太远了……我回去之后霍府已经只剩下灰烬了,他们告诉我说霍家人无一生还……”   孟珩溪闭上眼,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如遭雷劈,怎么可以这样,认识了四年的好友说没了就没了,而自己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可她也说没了就没了,怎么可以,他想。   乔枳慢慢转过头来,已是泪流满面:“……我不相信……我知道的,你在骗我……”竟是虚弱得失了反驳的力气。   “乔乔,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为什么三年前我执意要从家里搬出来吗?”孟珩溪凝视着她。   乔枳的视线模糊一片,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想记得对方说的话,可偏偏那晚的回忆从她脑海里浮现出来,一字一句都清晰得没法再清晰——   “因为三年前,我就有了喜欢的人。”   “这三年来,最难熬的不是我一个人生活,而是……而是,我想着她,她却……”   “她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我再怎么痛苦也没有用……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我爱着她……”   “我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这样下去,孤独终老……可是……或许是老天可怜我,我终于等到了你,乔乔……”   ……   乔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她只听见自己很是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所以……”   孟珩溪看着她笑出来,笑容和她曾经昏迷后从床上醒来时,看见的那般温暖动人,就如同初春冰雪消融。   “是你。”他说。   “乔乔,就是你。”   *******   乔枳一直都知道,霍家当年遭遇的那场大火不是无妄之灾。   四年前的那个夜晚,本应和以往的任何一个晚上一样平静安详,可是当她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睁眼看见平时端庄沉静的娘亲一脸慌乱的时候,她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当娘亲替她穿好衣裳,拉着她踏出房门的刹那,随处可见的熊熊大火差点叫她以为还在做梦,而不远处,爹爹和哥哥正和一群黑衣人纠缠在一起,倒斗激烈。   她还没来得及靠近,父亲便将哥哥推到她的身边,叫他带自己先走,而娘亲执意要留下来陪伴父亲。哥哥含泪将她拉走,她在逃跑的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却没想见到令她撕心裂肺的画面:娘亲倒在父亲怀中,以及她从未见过的父亲那悲痛欲绝的表情。   她哭喊着要回去,哥哥拼死将她拉住,带着她奋力向前跑,一边跑一边对她说是她看错了,爹爹一定不会让娘亲有事,而他也绝不会让她有事。   只是老天爷并不大发慈悲,没一会儿他们便被一群黑衣人追上,将他们团团围住。哥哥把她护在身后,不让那些人近她分毫,他自己身上却不断有鲜血涌出,让她既心惊又心痛。   最后哥哥好不容易才将周围撕裂出一条口子,将她狠狠往外一推,叫她快跑,她咬着牙疯了一样向外冲,分不清方向,看不清人影,只知道要逃,逃得越远越好,直到已经听不见声音很久了,才敢停下来。   她木着脸将自己藏在灌木丛中,尖锐的枝条刺进血肉好久才反应过来,疼,她呆呆地想,却不敢哭出来。   后来几天她辗转逃到一个偏僻的小镇上,到处都听到有人在谈论将军府惨遭灭门,无一人幸免于难的事情,她这才真正明白,霍家只她一人逃了出来,从今往后,她竟成了个孤儿。   在外流浪的这些年并不好受,她尝尽了人间冷暖,饱览了世态炎凉,离开家后她才知道,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多不幸,原来一家人在一起是有多么地难能可贵。   在前两年里,她几乎夜夜不能眠,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冲天的火光,娘亲死在爹爹的怀中,哥哥将她推出去时通红的双眼,以及那嘶哑的怒吼,她不能忘,她不敢忘。   她发誓,她要报仇,她要仇人血债血偿!   在第三年秋天快要结束时,她终于联系到了季璞君,两个人交换了联络方式,当天才依依不舍地分离。   季璞君可以说是她当做家人的存在,除了她,这世上再也没有其他值得她信赖的人。   她帮她调查整件事,帮她查找线索,帮她拟定计划,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反而是自己犹豫再三而惹得她大发雷霆。   季璞君打探好孟珩溪的住处,将她送至那里,她在雪地里足足待了两个时辰才开始往山上走,一步一步,必不能留分毫破绽。   至此,计划开始了。   可是命运和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就算难免有蹊跷之处她也能敷衍塞责过去,谁知人家竟然早已见过她。   原来计划,从来就没开始过。   世事无常,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他却还是被她抓住,是因为心甘情愿,是因为他说爱着她。   乔枳以前从不在意情爱之事,因为觉得乏味,后来家里出了这样的变故,更不可能关心这种事情,再说见惯了人情间的凉薄,她觉得别人都不可信,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来得恣意潇洒。   孟珩溪可以说是她人生中的意外,她是来复仇的,可谁曾想本应对立的人却对她早已心生爱慕,任她予取予求,甘之如饴。   孟珩溪告诉她,自打霍家出了事,他就再无心呆在京城了,尤其是无意中知晓自己家也跟这件事扯上了关系后,他与家里的关系越闹越僵。不过后来家里人逼他成家倒是给他找了个很好的借口,他趁此离开京城,隐居起来。   他还告诉她,霍家世世代代沿袭大将军职位,功高震主,所以皇上早就心怀不满,联合朝中的大臣一起密谋了这件事。其实说是联合,亦有胁迫之意,谁敢不从,下一个便是霍家的下场。   因为此事牵扯甚是复杂,几乎是人人都有份,若要论凶手,整个朝廷包括在内都不为过,但最大的元凶一定是当今皇上。   可怜霍家为朝廷效命几百年,战死沙场的人不计其数,爹爹也从小教育她要好好练功,长大后保卫家国,为君分忧,到头来却因为皇帝的猜忌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乔枳心中悲凉,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她到现在还记得爹爹说过的话,他说:我这一生要死,绝不能死在床榻之上,我要手执刀枪,战死在沙场上,才不负今生皇上赐予我霍家人的信任与荣耀。   可是,爹爹,你却不知,你正是被那昏庸帝王所害。   她真的还要去报仇吗?那么必将颠覆王朝——   而爹爹,定是不允的。   他一生戎马,誓死忠于国家,又怎么愿意看见他亲手教出的女儿是个叛乱之徒。   也罢,霍家倒下后,边疆日益动荡,他国来犯,百姓不得安宁,江山也不复以前稳固。   呵,这便是代价。   ? ☆、不告而别 ?  既已真相大白,乔枳自然不可能再杀了孟珩溪,可是她也无法再面对他了。   往日的恨是错的,往日的仇是错的,想想他对自己的好,她更加不能再坦然地站在他面前。   为今之计,只有走。   乔枳踯躅了好久,才终于决定给孟珩溪留下一封信。她耐心等到半夜,实在听不见任何动静了,才动身离去。   乔枳以前对孟珩溪说过要回家,其实这句话也做不得全假,因为她确实有个落脚的地方,是位于南方的一座小宅子。她这些年在外奔波攒下不少钱,再加上后来季璞君也经常资助她,是以足够买下这里了。   宅子本身不大,但对于她一个人来说还是显得空旷了些。宅子的前面是个小院,两旁摆放着不少盆栽,品种不一,看上去赏心悦目。   值得一提的是,宅子后面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还有一张小石桌和四张小石凳,闲暇时可以和友人坐在里面品茶聊天。   不过乔枳怎么可能有那个闲工夫,她先前急着报仇,因此常在里面练功,将竹子当作敌人,天天拿着剑砍,不过她现在倒是可以好好考虑一下修身养性的事了。   没了以前的信念和目标,其实也是挺失落的。乔枳为了让自己的生活充实一点,在外面找了事做。   她在一家医馆替人抓药,时间一长,耳濡目染,也学到了不少。那药铺的大夫见她记药名快,识药材准,手脚还挺灵活,算个机敏的人,因此也乐意教她更多。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乔枳有时想,也好,她情愿一个人过下去,不再管那些纷纷扰扰。这个想法一直持续到有天傍晚她回家。   当时太阳已经挂在低空中了,橘红色的晚霞不规则地散布在太阳周遭,倒像是它随性染成的布匹。   乔枳这天为了照看病人,收工比平常晚了些,不过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往回走,却在离家尚且还有一段距离时,蓦地止了步。   因为,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熟悉的人。   那个人侧着身站在她家门口,身子有些佝偻,头也微微低着,只一身青衣如旧。   乔枳立在原地,沉思了好久,还是没敢走上前,她想,要不今晚暂时找个客栈住吧,结果刚要转身,那个人似是有所感应,突然抬头向她看来。   乔枳有些尴尬,暗恨自己的优柔寡断,她迟疑了一瞬,便神态自若地走过去打招呼:“好久不见。”   对方只是盯着她,没有说话。   乔枳在看清他脸的时候,有些诧异,不过她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客气地笑了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真巧。”   对方还是保持沉默,只一双眼睛沉沉地看着她,目光深重得几乎令她不敢直视。   乔枳的确不敢直视他,她微斜了头,只注视着对方的肩膀道:“你家里这挺远的啊,出来玩吗?”   她没听到对方的回答,只觉得头顶上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于是继续寒暄着:“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毕竟你也收留了我很久……”   “霍书颜。”孟珩溪叫她,嗓音嘶哑。   “啊,要是你喜欢吃的话,我推荐你去那家吴记酒楼,里面的花椒醉鸡确实不错……”   “霍书颜。”孟珩溪又叫了她一声,语气平静得没有任何变化。   “可是如果你想去什么有趣的地方,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不过我可以……”   “霍书颜。”孟珩溪叫了她第三遍,同时攥住她的右手腕。   乔枳霎时浑身一抖,神情中尽是惊吓,随即又掩饰地笑笑,手上想要挣脱他,奈何对方的力道实在太大,好像要将她捏碎似的。   乔枳很快就笑不出了,她小声说:“可不可以先放手?”真的好痛啊。   孟珩溪俯下身凑近她,呼吸变得急促又慌乱。   乔枳心更慌,她低声喊道:“孟珩溪……”   “你当我是傻瓜吗?”谁知对方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乔枳一下子抬起头来,却无言以对。   “你当我是傻瓜,对吗?”对方依旧看着她,仿佛从一开始视线就没移开过。   乔枳僵硬地扯出一个微笑来:“怎么会……”   “……你当我是傻瓜……是不是……”   他的话音很轻,轻得就像一片羽毛,但他骤然落下的泪珠却重重地砸在她的手上,还有她的心上。   “孟珩溪……”   乔枳顿时慌作一团,她从没见过男子哭,也不擅长说好话,她想伸手为他抹去眼泪,却实在提不起勇气,她想进屋去给他拿帕子,一只手又被对方狠狠攥着,怎么扯也扯不掉。   “霍书颜……”对方泪眼朦胧,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刚才看见我,是想默默走开对不对……要不是我抬头,你根本不会过来……”   乔枳惯不会说谎,只好沉默着。   对方见她默认了,眼泪流得更凶:“你怎么这么狠……你就是仗着我爱你,欺负我对不对……”   这要乔枳怎么承认,她为难地转过头,却不经意间发现身后路过的行人或好奇或惊讶地看着他们,俨然一幅看戏的表情。   她头疼地转回来,看这孟珩溪丝毫没有收敛的模样,只好建议道:“那个……要不我们进去说吧?”接着便不由分说地将人往里面推。   孟珩溪哪会拒绝,自己本就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现在她主动让他进门,岂有不入之理。   他死死拽着乔枳的手腕,生怕她丢下自己。   乔枳将他带入屋中,没好气地甩开对方。孟珩溪倒也不像先前那样死命缠着,虽不情愿,但也乖乖放开了对方的手腕。   半晌,孟珩溪稍微平复了下心情,才开口道:“若不是那些人看着,你也根本不打算让我进来,对不对。”听起来是在问,实际上却是在阐述事实。   乔枳自觉理亏,心里因为对方弄疼自己手的那点怒气也就烟消云散了,嗫嚅着说:“没有……是你多想了……”眼睛却是不自觉地望向地面。   孟珩溪一眼就看出来她心虚,心里又委屈又难受。   虽然他不敢说人人都喜欢他,但从小到大他还真没见过几个讨厌他的人,如今她避自己如蛇蝎,难道他真的如此入不了她的眼么?   这般想着,他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乔枳连忙摆摆手:“你真的想多了,我没有讨厌你。”   “那你为何不辞而别?”孟珩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指尖深深地□□自己的掌心。   那晚他回到房间后,坐在床上发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从来不对他笑了,为什么她总是对自己冷言冷语,为什么自己百般讨好她都还是不屑,可是如果没有这一出,他永远都不会懂得她心里所想。   现在好了,他总算知道她的秘密了,而她也终于可以放下这一切了。以后他会好好照顾她,待她比现在更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他相信假以时日,她会慢慢卸下心房接纳自己。   一想到以后他们能够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他就激动得不行,他窝在被子里傻笑了半天,然后安心地睡着了,因为明早醒来就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在迎接自己。   他起床后先在院子里看了看,然后走到她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可是敲了好久都没人来开,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推开门走进去。   房间里一切如常,他给她买的衣服和首饰一样都没少,床头放着的是前几日他给她编的花环。   不止没少东西,桌子上还多了一样——   一封信。   他安慰自己,说不定大清早她出去玩了呢,可他知道,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否则,为什么连他的手都在发颤。   好不容易将折叠的信纸展开,上面书写的内容却叫他肝肠寸断:无颜以对,望君珍重。   竟吝啬得连一个名字都不愿署上。   他以为一觉醒来会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可是对方却不这么想,她走了……   他心痛难耐,痛得整个人都站不稳,最后只好蹲下身去,汗水化作了泪水,大颗大颗砸在不知何时飘落在地上的纸张上,墨迹渐渐晕染开来。   他漫无目的地在外面找了她三个日夜后,理智才终于回笼,或许这样一辈子也见不到她,于是他又匆匆忙忙地赶回京城。   既然能查到他,仅凭她自己还是太吃力,那必定会有帮手,而且应该就住在京城里。   他连夜写了几十张寻人启事,用的是她后来的化名,一一贴在比较显眼的地方。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不到半个月,便有人来找他了。   来人是个女子,神情中尽是防备,不过她显然认识自己,因为对方知道他的姓氏和身份。   他有理由猜测,这个女子也知晓乔乔的计划,并且她就注意到了他贴出来的告示,只是一直在犹疑着到底来不来见他。   他求了她好久,拼命告诉她他完全没有要寻仇的意图,只是因为爱着乔枳才想要找到她,几乎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对方见他是在没有恶意,确实不像是要去报复的样子,才松口答应了他的请求。   南方。   真的好远,他想。   是故意的吗,是故意要离他这么远的吗?   明明知道他住在北方,她却偏偏在南方定居,这一南一北的差距,若是他没有找到她的朋友,那他花上大半辈子都不一定能寻到她。   他策马日夜兼程,来到她隐居的小镇上,连气都来不及喘上一口,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她家,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要见她,一定要见到她。   可是,当他找到了她家后,她却不在。   他突然有些害怕,怕自己又找错了地方,怕自己等得再久也等不到她,然而他不敢走,因为他更怕自己这一走,就错过了和她相遇的机会。   他只好守在她家门口,期盼着她会回来。   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个时辰后,她终究是出现了。而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她走了。   ? ☆、作为补偿 ?  乔枳很苦恼,她该怎么告诉他呢。   说自己觉得对不起他?   说他对她那么好,她却无以为报?   说她原本将他当作仇人,结果却是误会一场,于是只好选择避而不见?   可是,她说不出口。   因为显得虚伪又矫情。   最后,她只好不自在地笑笑,却是显得底气不足:“我,我不是留了一封信吗……你,没看到?”   孟珩溪都快被她气得头顶冒烟了,她居然还好意思提起这件事。   什么叫无颜以对?!   在他面前,她根本什么都不用顾忌,只要让他宠着她就好。   什么叫望君珍重?!   她都不在他身边了,他又怎么会过得好。   “你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孟珩溪说。   乔枳脑袋放空了半晌,才突然缓过神来,他……他是那个意思吗?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推卸责任的人,既然是她做的,那她也有胆承担。   乔枳唇抿得有些发白:“好,我会补偿你的。”   孟珩溪被她气得更甚,怒极反笑:“你怎么补偿?”声音都微微打着颤。   乔枳却因着内疚一直低着头,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也没注意到对方声音的不对,只说:“你想怎样都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背常伦的事。”   孟珩溪反问她:“真的怎样都行?”   乔枳猛地捏紧了拳头,又渐渐松开,如此反反复复好几次,才终于咬唇应声道:“是的。”   她低垂的目光注意到对方青色的衣摆动了动,紧接着青衣的主人慢慢向她走来,在她身前站定。   “好,霍书颜你当真有能耐!”听声音,对方好像比她还咬牙切齿。   乔枳却更不敢抬头。   “那日一切都摊开后,我原以为你会看在我受伤的份上来看望我一眼,哪知道第二天早晨推开门竟是人走房空……你知道我是什么感受吗……”   孟珩溪的语气很是平淡,乔枳却听出了他话语中暗含的心凉和酸楚。   她知道现在说抱歉也没有用,只能呆呆地站在他面前任他发泄,希望对方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稍微减轻一点心中的怒火,而不是对她的怨恨。   孟珩溪控诉着她,有何尝不是在折磨他自己。他见她这副自责得恨不能钻进地缝的表情,心疼不已,却又是余怒未消。   他想,如果不经过这次好好教训她,以后万一又出什么幺蛾子,他又上哪去找她,找不到他又该如何自处。   “你真的这么狠吗,就一点都不关心我?”如果他不快点点醒她,她恐怕一辈子都和他想不到一个层面上去。   乔枳这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瞄了他一眼,小声道:“……那你……好了吗……”   “你不会自己看吗。”孟珩溪抛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   等乔枳回过神来时,面前的人已经将外衣扔在了地上,只留一件白色里衣,衣襟没有系紧,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乔枳顿时涨红了脸。   她不是没有看过男子只着里衣的场面,可那跟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好吗。   孟珩溪牵住她的手,教她剥掉自己的里衣,露出里面的春光。   他人虽看着清瘦,实际上是很有料的。常年锻炼使他孔武有力,身材修长匀称,没有一丝赘肉,特别是小腹上若隐若现的人鱼线,看起来莫名性感。   可是在看到后,乔枳脸上的温度迅速地降了下去,转而有些发白。   她颤抖着嘴唇问:“这……这都是……”   “是。”孟珩溪回答。   他的身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有的已经淡得快要看不见痕迹了,但大多数却是才刚结痂的样子。   “不敢吗?”   孟珩溪将先前握住的那只手放到他的胸膛上,当凉凉的指尖触到散发着热度的肌肤时,两个人都为之一震。   他吐出一口浊气,继而慢慢引导着对方的手在他身上游走,等到乔枳的注意力全部投注到他身上后,才松开钳制。   乔枳先抚过那些已好得差不多了的伤口,心想恢复得还算不错,但对于另一些看起来比较严重的地方,却是怎么也不敢碰,手指只停在周围的空气中打旋儿。   孟珩溪轻叹一口气,声音沙哑低沉:“别怕。”又带着她摸上去。   一道伤口的口子划得极长,从右胸口斜拉至左腹处,切面又极深,就是现在痊愈了些时日也叫人看得心悸,可想而知,当时这一刀砍得有多狠,必定是血肉翻卷的模样。   尽管已经结痂,乔枳还是只敢轻触上去,手甚至控制不住地发抖:“还痛吗……痛不痛……”   孟珩溪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亲吻了好几下才开口道:“不痛……早就不痛了……”   其实孟珩溪也会有耍小心机的时候,比如他想过,如果再次见面,乔枳问起他伤口还疼不疼的时候,他一定斩钉截铁地回答疼。   可是,想是一回事,当他看见她内疚的样子,当他看见她委屈的样子,他觉得这点疼算什么呢,若是她因为自己不好受,那才真的叫他疼,是心疼。   乔枳抽回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都是我不好……对不起,都怪我……”   孟珩溪却不想听她说这些,直接将人揽人怀中:“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我不该让你看到……”   他本意是想让她多在乎自己一点,可是谁知道反而令她更惭愧,是他考虑不周了。   “可是……”乔枳窝在他的怀里掉眼泪,“可是都这么久了……为什么伤口,还没痊愈……”   孟珩溪温柔地抚摸她的发,在她耳边温柔道:“那是因为我没有好好上药。”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上药……”乔枳继续哭。   孟珩溪声线放得更低更柔了:“傻瓜,我急着找你啊……你突然就不见了踪影,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害怕你不懂得照顾自己,还怕你不知道人情险恶……”   乔枳被他说得有些不满,嘟着嘴抗议,带着浓浓的鼻音:“我哪有那么傻……再说了,我不是给你留了一封信吗……”却是越说越没底气。   孟珩溪象征性地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给我留下那封信,嗯?”又很快缓和下脸色:“我明白,你不知道怎么面对我,对不对?”   乔枳有些难堪,终究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唉……”孟珩溪再次拥她入怀,耐心地讲着道理,“那几个月我那么宠着你惯着你,你都还怕么……乔乔,为了你我的底线一降再降,你却还是真的不明白我的心意……你这个小傻瓜……”   乔枳感觉自己就像发了烧似的,脸一下子就热了起来,就连脑子也变得不灵光了,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但是……但是这次不一样……我伤你那么重……”他不来找她寻仇已是万幸了,她又哪敢贪心妄想更多。   “有什么不一样?”孟珩溪不以为意,唇边慢慢浮出一缕笑来,“只要我爱着你,你便不必担心。”   乔枳三分感动,三分羞涩,三分甜蜜,反正她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就干脆沉默着。   仔细想了想,孟珩溪稍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双手捧着乔枳的小脸,认真道:“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再这样了。不可以一走了之,不可以突然消失,不可以躲着我让我找不到。”   乔枳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可是,她要怎么答应?   纵然她比一般女子豪爽大方,但也清楚男女之间的承诺不可以随意许下,自小严谨的家风教会她重誓言,她怕一旦开口答应,对方会将她视作不矜持的女子。   更何况,她也没有身份,没有立场。   孟珩溪瞧出她在顾忌什么,暗道这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傻瓜。   他微微俯下身子,在乔枳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浅的吻:“小颜,我早已将你当做我的妻子。”   乔枳惊得抬起头来,被他这句突兀的话吓得不知作何反应。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何必放下颜面日日贴你冷脸……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何必非要哀求你的朋友告诉我你的消息……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心甘情愿被人耍弄至此还毫无怨言……”孟珩溪低头看着她,轻柔地为她将耳发撩到后面,清浅的瞳孔里映着一个呆傻的姑娘,“四年前在你家后花园里见到你,我就丢掉了我的魂魄……三年前自我离开孟家,我就起誓,此生非你不娶……”   “那么,作为补偿,你要不要嫁给我?”   ? ☆、前尘往事 ?  人间自是有情痴。   自从孟珩溪遇见了霍书颜,他就变得整个人都不像自己了。   他开始频繁地出神,明明是以往最爱看的书,可到了手边半个时辰都不见翻一页。   有人叫他,他却半天才反应得过来别人在跟他说话。   回到京城后,以前一些认识的公子哥儿约他出去玩,到了地方后他才发现是勾栏院,不由得勃然大怒,那些人却笑他:孟大公子为谁守身如玉呢,难不成有了心上人?   他却是一愣。   在外人面前,他向来是温文尔雅,恪守礼节的贵公子形象,虽然面上总是带笑,却总是把握着一个度,特别是这种事。   现如今面对他们的玩笑,他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地轻松应对,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否认的话来,反而有种被揭穿的羞恼。   那些人还是有些许清楚他的脾性的,见他如此反应后笑得更加欢畅,直叫他把姑娘带来瞅瞅。   他面上忿忿地转身离开,心下却是无比慌乱。   活了二十又一年,他确是见过不少女子,什么样的颜色没有呢,可就是一个月前,自打见了祁霄的妹妹,他就变得这般反常了——   那日,他初次拜访霍府,与霍大将军相谈甚欢,做客结束后,霍大将军亲自将他送至大门口,还欢迎他常来。   他行至霍家外约二十步,就止步不前了,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祁霄正气凛然地从府内阔步而出。   待他来到身前,便问他:“你刚才干嘛呢?”   先前他和霍大将军说话的时候,就看他在旁边挤眉弄眼的,等霍大将军看过去,又装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当真是趣味十足。   祁霄神神秘秘地靠过来,在他耳边小声道:“想不想看美人?”   他嗤笑一声:“不想。”   祁霄立马黑了脸,过一会儿又凑过来继续说:“这个美人真的不一样,保管你见了就喜欢!”   “你自己喜欢去,我要回家了。”   他举步就走,在外游历的那些年难道他见的还少了?   祁霄这才急了,赶紧拉住他:“不给兄弟面子是不是?”又道:“这美人我天天见,可喜欢了!”   要说他和霍大将军的独子霍祁霄也有四年的交情了,要不是凭自己对他的了解,听他说这话肯定是要把他当作好色之徒的,往日分明不近女色的人,今天怎么……   他停下步子,皱眉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祁霄得意地扬起头:“想知道吗?”瞥他一眼:“想知道就跟爷来。”说着就动身了。   他笑着摇摇头,亏得今天心情不错,也不妨闹上一闹,于是他便跟在了祁霄的后面。   只是有些奇怪,他站在围墙外面问他:“你进你自己家翻墙做什么?”   祁霄翻了个白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副不屑于回答的样子:“还不都是为了你啊!”他朝里面飞快扫视了几眼,回过头扔下一句:“趁现在没人,快进来!”便跳了进去。   他还没想明白对方的话,不过还是顺从地跟着他行动。两个人一直挨着墙走,一旁有树和灌木丛遮挡,还算隐蔽,一路都没人发现。   “过来。”祁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冲他招招手。   他刚刚走过去藏好,祁霄就兴奋地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快看。   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很快发现那里是一个训练场,一边摆放着兵器架,各式武器陈列,一个少女正在场中刻苦训练。   她身穿红色劲装,手执一杆红缨枪,舞起来赫赫生风,颇有一股飒爽之气。中等个子,身材窈窕,就是背对着他们这一侧,也不知正面如何。   他耐着性子看了半天,心道无非是这女子武艺傍身,哪里称得上是不寻常。   恰在此时,从路的另一侧又走来一个女子,丫鬟打扮,脚下生风,手上的托盘却是端得稳稳当当,看来也是个有功夫的。   练武场中的少女继续舞了一阵子枪法,才收了手,往那早已等候在场子外围的丫鬟的方向走去。   “诶,看见没,那就是霍家唯一的小姐。”祁霄用胳膊肘捅捅他,“那一套枪法耍得漂亮吧?”   自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瞧了他一眼,还没见过他这样自卖自夸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刚才少女耍的那一套枪法确实不错,再加上她身姿灵动,甚是赏心悦目。   回头又看去,那丫鬟见红衣少女练习完了,忙殷勤地掏出手帕替她擦汗,又将人引至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少女坐下后,就吃起放置在石桌上托盘内的点心了,吃一口点心喝一口水,好不享受。   “我家妹妹啊,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祁霄又在一旁念念有词了,“从小就爱舞刀弄枪,特别是家传的一套枪法,耍得那叫一个出神入化,有时候连我都敌不过她……”   他心里有些烦躁,这人是看到了,可从始至终都是背对着他们,根本看不到脸。虽然他不是那种重皮相的人,可还是忍不住好奇,想要瞧一瞧对方到底长什么样。   “……你别看她现在没个正经,不像其他那些闺阁小姐一样在房里绣花,可是她也会弹琴呢,虽然也不怎么喜欢……贪玩又爱吃美食,不过女孩子总是要活泼一点才可爱嘛……”   就在祁霄喋喋不休的时候,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他们这边传来:“颜儿又在练枪啦?”走进来的人俨然是前不久才和他交谈过的霍大将军。   少女转过身来,一脸惊喜:“爹爹!”   红衣衬得她发乌肤白,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脸蛋有些婴儿肥,因为运动过的原因还晕着红潮,她的嘴角沾着糕点的碎屑,看起来娇憨极了。   她站起来扑过去,唇边泛起两个小小的梨涡:“爹爹,我的枪法又进步了!”真是直率得让人喜爱。   “好好,不愧是我霍震的女儿!”霍大将军将她搂在怀中,开怀大笑。   “嘿,这下看见了吧?”祁霄赶紧扯了扯他的衣袖,洋洋自得,“怎么样,不是我吹的吧,我妹妹真的好看……”   他却是猛地起身,撂下一句:“我回去了。”然后利落地翻墙而走。   “喂,你就这么扔下我走啦!?我爹还在这儿呢……”祁霄在后面哇哇叫唤,却不敢大声。   他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落荒而逃,出来后一路低着头疾走,耳边只剩下阵阵风声。   他只恍惚地记得自己急匆匆地回了家,又急匆匆地回到房里,叫下人不要来打扰他后,便倒在床上,将自己埋在了枕头下面。   明明以前用轻功飞半天都面不改色的他,方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却已经脸红心跳成这样,而且现在他都还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脑海里不知不觉又浮现出少女的笑容,天真烂漫,让他的心都变得酥酥麻麻的。   他这是怎么了?   他按着自己的左胸口,一想起少女微笑时露出的小小梨涡,就觉得甜蜜至极,简直是要甜到他的心里去了。   后来,与祁霄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明着暗着将话题引到她家妹妹霍书颜上面去。   一提到自己妹妹,祁霄就来了劲儿,甚至欢喜得手舞足蹈,给他讲了很多关于她的趣事和爱好。   比如她嗜辣喜甜,最爱吃的点心是灯芯糕。   比如她不精通琴棋书画,却欣赏有才华的人。   比如她不喜受约束,总是不安分在家里待着,家里人却拿她没办法。   当然,还有许许多多,经由好友之口了解她,虽比不上亲自与其相处的乐趣,但还是令他异常开心,唇边始终抑制不住地染上一分笑意。   时间一长,祁霄有些察觉出了他的心思,毕竟他表现得太明显了,又不加掩饰,不过看对方也没有不悦的样子,反而有点乐见其成的味道,这就更让他欣喜了。   或许,就是这样吧,一切水到渠成。   ……   霍家出事了。   当他从千里之外赶回来时,看着地上残留的废墟的血迹,心想,他终于知道撕心裂肺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了。   举行弱冠之礼已有一年之久,家人要给他定亲,被他一口回拒掉。   有一天他半夜起床,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下意识地隐藏起自己,却没想这一听便听到一个惊天秘密——   霍家,竟然早已成为皇上的眼中钉!   而他们孟家,作为皇上的左膀右臂,竟然也参与了此次事件1   是谋杀!   太可怕了……   以后再看到家中人的脸,他只觉浑身冰凉。   他越来越郁郁寡欢,家里人也一直催促着他的婚事,要他尽快成家,可是,他们却不知,他只想娶他心目中的那个小姑娘。   而她,已经因为他们的狠心死掉了!   终于,他决定了。   他再也不想在这个吃人的地方待下去了,他要离开这里,找个偏远的地方住下来,远离这一切,远离这些杀人凶手!   他对着自己的心发誓,只有霍家小姐霍书颜堪为他妻,与他携手此生,恩爱白头,否则,他宁愿孤独终老。   只是,他自己知道,这辈子,他注定是要孤独终老的。   ? ☆、抓住幸福 ?  这天,乔枳正照着药单上开的药方抓药,忽然有人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小乔姐,外面那个哥哥又来了。”   她先是一愣,继而有些无奈,出去后,果然看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怎么又来了,不是叫你不用来接我的吗。”她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孟珩溪已经决计和她住在一起,他也在镇上找了份工,帮人写字,他的书法遒劲有力,宛如青松屹立,当年在京城极为有名。   他一看到她出来,脸上便扬起了微笑,温声道:“乔乔,该回家吃饭了。”   乔枳仰头看了看天,这才发现太阳已经走到头顶上了:“我把事情忙完才能走。”总不能扔下病人不管啊。   “好。”孟珩溪依旧笑得温柔。   乔枳知道他是不会乖乖走的,于是便把他领了进门,让他站在一旁等自己片刻。   孟珩溪本就生得好,从小到大到哪都少不了别人的目光,这会儿站在小小的药店里更是光彩夺目。   虽是正午,却还是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就诊,于是便免不了议论纷纷。   “哪里来的小伙子……”   “……真的好俊啊!”   “……就是不知道是否有婚配……”   “……”   面对众人的窃窃私语,当事人却毫不在意,他的目光只是落在正忙碌着的乔枳身上,一刻都不肯移开,缱绻非常。   这家医馆的主人也是个大夫,为了方便病人就近抓药,便在自家店里同时备了药材,却不因此抬高价钱,甚至有时还因病人家庭拮据而低价卖出,当真是心善。   店主人有个儿子叫小磊,年纪才九岁,从小跟着父亲看病抓药,活泼却也懂事。   这时,他正不安地杵在一旁看着孟珩溪。   虽然这个大哥哥已经来了三天了,人看着也挺温柔,可他还是不敢上去和他搭话。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理自己。   小孩子的逻辑就是这样没有道理。   最终,好奇心战胜了忐忑,小磊走上去拉了拉他的袖子:“大哥哥……”   孟珩溪这才注意到有个小孩子,身高不过才到自己的腰部,便蹲了下来:“小弟弟,有事吗?”   见对方搭理自己,小磊不免有些兴奋:“哥哥,你真好看!”   孟珩溪听这样的话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了,宠辱不惊地笑笑,摸摸对方的小脑袋:“谢谢,你也很可爱。”   小磊已经在心中将他当作了不起的人物,听到对方的夸奖简直要激动得手舞足蹈,早已把先前的紧张抛到了九霄云外:“哥哥,你以后每天都要来等小乔姐吗?”   “对啊。”孟珩溪笑眯眯地说,“你真聪明。”   “我爹都说我记药名快呢!”小磊骄傲地昂起头。   孟珩溪笑着又摸摸他的头。   不过小磊很快记起了自小爹教育他要谦虚,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道:“但是小乔姐比我记得快多了,她更聪明!”一副正经严肃的表情。   孟珩溪抬头看了一眼还在低头仔细核对药方的乔枳,脸上的笑容止不住地扩大:“好,她也聪明,你们都聪明。”   这下小磊满意了,这个大哥哥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对自己也好好,真是太叫人喜欢了!他都后悔没有早一点上来和他讲话!如果他能和这个大哥哥成为好朋友,那其他的小朋友还不羡慕死他!   于是小磊还想和这个哥哥作更深一步的交谈:“哥哥,你是小乔姐的家人吗?”   孟珩溪点点头,唇边带笑:“是啊。”   “那你是她的……”小磊正在思索自己仅记得的几个称谓,“哥哥?”毕竟小乔姐长得也很漂亮,兄妹就是这样子的吧。   孟珩溪一下子笑了出来:“小弟弟,我不是她哥哥……我是她……要共度一生的人。”   小磊还小,有些不能理解这样高深的回答,偏着头问:“什么是要共度一生的人啊?”   孟珩溪耐心地给他解释:“就是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在她身边,都会照顾她……永远不离开她,不论对方是健康还是生病,是富贵还是贫穷,都会一心一意守着她……我们把这叫做夫妻,就像你的父母一样。”   “哦……”小磊懂了,可下一刻又撇了嘴,“可是我父母不是这样的啊……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   孟珩溪不由得愣住了。   小磊继续说:“听爹说,娘一直在生病,在生我以前身体就很不好了……生了我之后,又坚持了两年,娘就离世了,后来一直都是我爹在照顾我……”   孟珩溪轻声问他:“你爹没有把你娘治好吗?”   小磊摇摇头:“爹说娘的身子太虚了,治标不治本。”   “那你现在还记得你娘长什么样子吗?”孟珩溪温柔地抚着他的头。   “早就不记得了……不过我爹告诉我,娘是个很温柔的人,每天我爹出去治病,然后娘就在家里收拾好一切等他回来……”小磊努力回忆他爹对他说的话,声音稚嫩得惹人怜惜,“而且自从娘走了以后,我爹就将精力更多投入到钻研医术上,想要治好更多人,说是不让他们像他和我娘一样分开……”   孟珩溪不禁为之动容,他看了看还在前面诊治的那个大夫,回过头认真地对小磊说:“你爹是个了不起的人,人们都会感激他的……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磊!”小磊自豪地说,不仅因为对方赞扬自己的爹,还因为对方终于问到自己的名字啦。   “小磊,你要像你爹好好学习,以后做个有用的人。”孟珩溪看着他的眼睛。   “好!”小磊只觉得自己好像要担负起什么重大的责任,捏紧拳头道,“我一定会努力的,将来要治好更多病人,不让他们的家人难过!”   真是个好孩子,孟珩溪欣慰地笑笑。   这边,乔枳将捡好的药递给一位中年妇女:“大娘,每天三道,都是饭后吃。”   妇女接过药,先谢了她,然后神秘兮兮地凑上去:“小姑娘,那年轻小伙是你相公吗?”   乔枳有些尴尬,脸上瞬间染上红晕:“不,不是……我们……我们还没……”   妇女明了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句:“那可要抓紧了,他长得这么好,难保不会有人来和你抢。”   乔枳有些好笑。   待忙完后,乔枳便喊了孟珩溪和她一起回家。   孟珩溪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临走前,他先去和那坐诊的大夫表达了对方照顾乔枳的谢意,然后又表明了自己对他的钦佩,这才和乔枳一起步出了医馆。   走在路上,孟珩溪突然出声道:“乔乔,我们成亲吧。”   乔枳受到了惊吓,睁大眼睛看他,说话都不太利索了:“太,太快了吧……我还没准备好……”   孟珩溪顿住脚步,转过身按住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一点都不快,乔乔……你要知道,我等了你四年,太漫长了……我不要再夜长梦多,我们成亲好不好?”他先前听到她和别人的对话,恨不得替她回答,他是,他怎么不是!   “可是……”乔枳羞红了脸,“……我们什么都还没有准备……”   喜悦涌上心头,孟珩溪搂住她:“一切都交给我,你只要乖乖地准备嫁给我就好。”   ……   半个月后。   两人在大厅礼拜了堂,然后孟珩溪牵着乔枳进了新房,引她在床榻边坐下。   他轻轻地掀开红盖头,盖头下面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他坐在她身边,将人揽人怀中,静静抚摸她的发,心中满足地喟叹,她终于是他的了。   尔后,他直起身子,专注地看着她说:“乔乔,很抱歉没能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   这次婚礼准备得有些仓促,他只来得及将两人的礼服定制好,然后稍微布置了一下大厅和卧房。并且两人成亲,也没有宴请客人,甚至连主婚人都没有,实在简陋。   她是如此地珍贵,本该被时时捧在手心里,却遭遇了灭门的惨境,明明该给她一个盛大的让她终生难忘的婚礼,却只能叫她委屈至此。   “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让你受苦的。”孟珩溪保证道。   乔枳温顺地枕在他的胸膛上,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十分安心:“你不必如此的。如果不是遇到了你,可能我到现在都还被仇恨折磨着,或者已经去了京城,刺杀未果而被擒住。”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比现在坏太多太多了。   曾经是那么深刻的恨意,如今他在身边,她虽不能做到完全的心如止水,却也不会再那般偏激,只是在回想起当年逃亡之时,蓦地生出一丝痛来。   其实,她早就放弃自己了,这一生,她恐怕都要孑然一生,如浮萍般无所依托。假如侥幸报了仇,而她自己还未死的话,要么就归隐一隅,要么就身赴黄泉,好一家人团聚。   她压根就没想过,要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而且这个人,还会对她这么好,好得简直让她惭愧,好得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她承认,自己从来就和贤惠搭不上边,因为家人的宠溺,也从来没有学过刺绣之类的手艺。现在不仅连婚礼用的喜服都不会做,还得让他费心,他不嫌弃自己就已是万幸了,哪里还会怪他……   感觉自己的胸前渐渐有一股湿意弥漫开来,孟珩溪轻柔地抬起对方的下巴,果然看见了一只双眼通红的小兔子,不由得叹息:“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高兴一点,好吗?”她一哭,他的心就揪成一团,真是没辙。   乔枳忙点了点头,冲他绽出一抹明艳动人的笑来。   孟珩溪小心地替她擦去眼泪,然后走到桌前倒了两杯酒,回身递给她。   乔枳配合地站起身来,接过酒杯,与孟珩溪交挽着手臂饮下杯中的一半酒水,而后两人又互换酒杯,在饮下对方剩下的那一半。如此,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娘子。”孟珩溪将她搂住,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   乔枳本在喝合卺酒时就通红了脸,此刻听他这么叫自己,更加害羞得不敢与其对视,静默了半晌,才低低地开口:“……阿珩。”   孟珩溪浑身一震,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只听得见自己沙哑的嗓音:“你再叫一遍。”   乔枳是好不容易才憋出来一句话,此刻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只好偏头不理,不胜娇羞。   “再说一遍,乔乔……”孟珩溪低下头,与她额对额,鼻尖贴着鼻尖,亲密不已,“……我想听你再叫我一遍……”   这回乔枳鼓足了勇气,看着他柔柔道:“阿珩。”虽然小声,却甚是清楚。   孟珩溪被她如水的目光看得整个人都要化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火热起来,声音也愈发沙哑低沉:“娘子,我们歇息吧。”   乔枳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却也不是愚钝之人,她早就听别人说过新婚之夜会发生什么,只是不那么明晰罢了。   这一夜,必定如火。   当她躺在床上,一边感受着对方不住的异常温柔的吻,一边迷迷糊糊地一起不久前他来找到自己的样子:温润如玉的面容不复往日光彩,眼神黯淡,神色疲惫,就连下巴都隐隐冒出了胡茬,当真叫人难以置信。   乔枳相信,以后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一定能抓住幸福,抓住她以后早已溜走的幸福。   因为他说过,她是他的妻。   ? ☆、误入圈套 ?  远望,山峦纵横,云雾缭绕,甚是壮阔。其中有一座山,山姿挺拔,险峻孤傲,名岐山。   而世人都道,岐山之巅,直比天道。   山内坐落着一处道观,沉稳大气,正是衍云派栖身之地。   衍云派在千年之前已然存在,实力雄厚,根基稳定,在修仙界很有声望。   观内弟子皆一心向道,清心寡欲,修成出师后也都好善乐施,自有一股淡泊之气,因此颇受好评。   修仙之人以拜入衍云派内为荣。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似与往常无异,然而一场激战正悄悄拉开序幕。   树林深处。   “步池瑾,你死心吧!”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手执长剑,看着对面的人讥笑道,“莫非这时你还看不出我俩是一伙儿的?”   对面的女子也是同样的一身白衣,手持长剑,不一样的是她的左肩全被鲜血浸染,叫人看得揪心,她本人却是表情平淡,仿若无事。   只见她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抬头问道:“为何骗我?”目光直直对着对面的男子。   秦佑此刻与郭琦若比肩而站,对上对面那人坦荡淡然的目光,心头一虚,竟是向后退了一步,将头扭到一边,不愿看她。   郭琦若看着步池瑾神色自若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趾高气扬地向前跨了一步,将秦佑护在身后:“骗你又如何,看你平时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令人讨厌。”顿了顿又道:“再说,是你自己蠢笨,又能怪谁?”颇有几分强词夺理的味道。   步池瑾将目光移向她,平静开口:“小师妹,我自问平日没有亏待于你,也未尝做过对你不起之事,你为何如此恨我?”   “没有亏待于我?”郭琦若冷笑一声,“步池瑾,你还真说得出口。”   是的,她并没有打她骂她,甚至不曾说过一句重话,也不像其他师姐一样随意差使她,她本该感激于怀,可就是这样的步池瑾,才令她更厌恶!   她步池瑾,是衍云派的大师姐,是师尊门下的首席弟子,出身名门望族,容貌昳丽,气质出尘,年纪尚轻就以修真大成而闻名于修仙界。   而她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才入得衍云派,虽比不得步池瑾的资质,却也十分努力,然而至今却还徘徊在修真的初级境界。   她步池瑾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同门的尊敬与夸赞,而她呢,凭什么她就要做个人人驱使的小师妹呢!?   她不甘心!   “步池瑾,我要你从云端跌落,尝尝被人看轻的滋味。”   步池瑾抿了抿唇,道:“师父若是知晓此事,不会饶你。”   “哈哈,你以为你还能走出去?”郭琦若毫不留情地嘲讽她,“是,功力上乘睥睨众人的大师姐我是怕,可要是被下了锁功散任人宰割的大师姐呢?”   锁功散,中了此毒的人会在半个时辰内灵力被封,最后神智昏迷,落得任人处置的下场。   其实,她还算仁慈,没有直接散了她的所有功力。因为,她更想好好折磨她!   郭琦若手抚长剑,剑身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衬得她的目光愈加阴鸷。   “步池瑾,今天,我就要你死在这里!”   郭琦若手中的长剑直指步池瑾刺来,却被步池瑾轻易躲过。她眼神一暗,回身又是一刺,却被对方用剑拨回。   发了狠地出招,招招狠辣致命,对方却依旧神色淡然,十分轻松地就用功力化开。   几十个回合下来,她不仅近不了对方的身,还被对方反击,弄得分外狼狈。   不愧是师尊最看重的弟子,就算被下了药,也不好对付啊。   思及此,郭琦若眸光一冷,冲一旁呆站的秦佑喊道:“你还愣在那干嘛,还不过来帮我!”   秦佑却犹疑不决,他原本只是打算将步池瑾逐出门派,却未曾想要杀了她,毕竟,他对她,还是有感情的。   郭琦若见他迟迟下不了决定,一边对付步池瑾一边抽空朝他喊:“你以为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在你给她下药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今日我们骗她出来,本就是不想她再回门派,若是我战败让她逃脱,她必定回到门派将此事说出,到那时遭殃的就是我们俩!”   郭琦若回头怒喊:“秦佑,难道你不想要疏临剑法了吗?!”   秦佑在一旁观战,他看得出,步池瑾没有用全力对付郭琦若,即使被暗算,她的功力也好过郭琦若太多。   眼见郭琦若落了下风,秦佑急躁,却还是不想出手对付步池瑾,蓦地听到这一声大喊,想到若真被步池瑾逃掉揭露了这件事他俩的下场,不禁心中一寒,顿时不再犹豫,飞身而出,加入了这场对战。   步池瑾在对付郭琦若的时候,已经感觉到药力在渐渐发挥,她的功力正一点点被封锁,对战越来越吃力。   若在平时,她游刃有余,可以将局面轻松掌控,莫说以一敌二,就算以一敌二十也不会让她皱一下眉头。   可现在……   她甚至感觉不太清醒。   激战良久,双方都已气喘吁吁,气力耗竭,却还是僵持着,互不相让。   郭琦若那个恨呐,倒是自己小看她了,没想到她还能这么能撑。一看到对方那冷漠得似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神情,她就怒从心起。   郭琦若红了眼,执起剑又向对方刺去。   步池瑾已是力乏,见对方攻势又起,偏身躲闪,却还是慢了,身上中了一剑。   郭琦若笑得猖狂,继而又开始攻击,秦佑也已前来助阵。   不过几番,步池瑾身上又添新伤,一身白衣几乎被鲜血渐染,看来甚是骇人。   “步池瑾,你已经不行了。”郭琦若得意道。   步池瑾冷冷看着她。   郭琦若有些畏惧她的目光,随即恶狠狠道:“看什么看,你以为用眼神就能杀死我?哼,那我……”   没等她把话说完,便看见步池瑾满脸惊讶地看着她的身后。   “师父!”   郭琦若和秦佑二人顿时心头大骇,都朝身后望去——   树林阴翳,一片静谧。   郭琦若暗道不好,回过头再看,哪还有步池瑾的影子。   秦佑有些慌张:“现在该怎么办?”   郭琦若恨得咬牙切齿:“还能怎么办,追啊!”顿了顿又道:“不,我回观内守着,以免她逃回去,你去追她。”   ? ☆、神秘少年 ?  步池瑾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走几步,用剑支地歇一会儿,再继续。   她感觉自己的神智已被渐渐剥离,或许下一刻她就会倒地不起,可现在她还是要走,走得越远越好。   今日,郭琦若匆匆忙忙地找到她,告诉她秦佑在外面遇到魔兽袭击,她便立即赶去救助。孰料,这是一场骗局。在她蹲下身为秦佑检查伤口的时候,郭琦若在身后偷袭了她。若不是她闪躲及时,刺中的恐怕不是左肩这么简单。   在对战之时,她看对面二人已有些模糊,知晓自己已不能坚持下去,得想办法脱身,否则便是死在那里。   他们以为她逃了,其实没有,她身受重伤,就算逃走也会很快被抓住。她用了障眼法,只是施了个隐身术,敛去了呼吸,看他二人如何筹谋对付自己,等他们走后静坐了一会,她才出了那片树林。   那片小树林离门派有些距离,且位置偏僻,常有妖魔之物出没其间,一般人不会去此处招惹麻烦。   原来竟是早已谋划好,只等她入局。   她以为自己静处淡泊,是非不沾,却不曾想过,有人会这么恨她,恨不得她死。   步池瑾停下步履,以剑支地,语气平和道:“出来。”   周围的空气有一瞬的波动,过后却始终再无异常。   “不许再跟着我。”步池瑾冷冷地说,然后又一步一步支着剑朝前走。   但就在走了不到十五步后,她愈发觉得头昏眼黑,再无法强撑。   步池瑾手紧握着剑,咬牙道:“趁早走远。”说完便体力不支,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她再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周身没有异常情况,手中的剑也还在,而此刻已是夜色氤氲。   她提了口气,费力地支起身子,又开始拄着剑一步步向前走,但没走到两步,她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双眼越发冷凝:“滚出来。”   身侧的空气有一丝颤动,随后还是悄寂无息。   步池瑾只是抿了抿唇,她不急,她有的是耐性。   天地一时之间是磨人的静寂。   不知过了多久,步池瑾身旁的空气才终于又有了波动,随后才逐渐显露出一个人影来。   步池瑾却是看都没看一眼,只重重地吐出几个字来:“别再跟着我。”说罢便艰难地前行,管都不管对方。   运气还不算太差,行了一段路后,终于在这荒山野岭中找到了一座可供歇脚的寺庙,虽已残破不堪,聊胜于无。   步池瑾靠墙而坐,在自己周边固了一道结界,便开始静息疗伤。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步池瑾缓缓睁开眼睛,垂首静思了一会儿,才复又抬头看向不远处坐着的人。   那人本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仿佛没有意料到她会转过来看自己,蓦地愣了一下,然后默默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睑。   步池瑾依旧端着如往常般沉静的态度凝视着对方,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微微敛着,没有平常少年的活泼朝气,反而显得阴沉。   步池瑾挥手化去了结界,站起身来走到寺庙门口,用神识探寻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然后她转过身看着少年道:“为何跟着我?”   少年仍坐在地上,低着脑袋,一副乖巧的模样,却没有回话。   步池瑾微微蹙眉,又看了他几眼,见他死死抿着唇不开口,也不打算强迫对方,在庙中找了处墙角坐下,又开始打坐敛息,一切终归平静。   少年见她闭上眼,才又抬起头看向她,眸色渐渐深沉,浓重得似一抹夜。   第二天早上睁开眼后,步池瑾利落地撤去周身的结界后走了出来,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往日的她现在不是在练武场督促师弟师妹们练功,就是接受任务到外面历练。   而现在……   不过转瞬之间,她又恢复了那副淡漠不惊的神情,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还在原地乖乖待着的少年,便出了庙门,未有片刻迟疑。   一路上,步池瑾匆匆向前赶,一头乌黑秀发临风飞舞,但双眼却未起过半点波澜。即使是如此落魄的境遇,她依然沉静如初。   她早已想好,师父远行未归,而那两人还在门派里,若她回去只怕还会遭暗算,不如去好友那里避难。   以往御剑飞行,拜访好友的行程不过五日。可她现在身中锁功散,想要操纵剑凌空飞行需要耗费不少灵力,因此只得选择徒步行走,恐怕,恐怕须得一月之久。   锁功散的霸道之处不在于中毒半个时辰后灵力被封,而在于中了此毒的人此后灵力不及原来的两成,并且灵力越是深厚的人越是虚弱,更可怕的是药效还会维持三个月。身中此毒的人若是在这期间碰上了仇敌或者不怀好意的人,那么,情况甚是凶险。   思及此,她的眼神不禁暗了暗。   她并不是一个没有防备之心的人,往常小师妹说话总是与她针锋相对,她早已察觉出对方对自己的不满,虽不解,但对她也有所提防。   这次他们计划好让关系与她不错的秦佑来引诱自己掉入陷阱。是的,她怎么会想到,平时待她甚好的秦佑会这般陷害自己。而且都是同门,她更是给予他足够的信任。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   下一刻,步池瑾突兀地回过身来,警惕地看着身后的人。   这少年可真是奇怪,她昨晚闭着眼打坐调息,她就感觉一道灼灼的目光凝在自己身上。进庙之前她已用神识探查过周围,这附近除了她和这少年便再没别人,她本以为对方只是有些好奇,谁想他竟是整夜盯着自己,直到今早她睁眼望向他,他才收回了视线。   而先前自己走的时候,这少年也跟着起身了,她并未在意,毕竟这条路又不是她一个人的。可是已然过了一个时辰,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跟在她后面,竟是一步都不肯落下,她竭力加快速度也没办法甩掉对方。   步池瑾仔细地在脑海里搜索所有自己见过面而且记得的人,可就是没有一张面孔与面前的这个少年对得上的。   并非记忆力不好,自幼她就被无数人赞过聪敏伶俐,尽管有谄媚的意味在其中,不过当初师父收弟子相中她时,便也说她颇有天资,是个可造之材。   更何况这个少年面容姣好,气质如此独特,她若是曾经见过一面,也不该没有分毫印象。如今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这可有些令她为难了。   “你究竟为何跟着我?”步池瑾再一次问道。   果然不出她所料,少年又是一副垂首帖耳的形状,明摆着在逃避这个问题。   倒也无妨,她本就只是试探,也没想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否则昨晚对方也该坦白了。不过纵使说出来也未必令人信服,叫她省了一番功夫。   步池瑾沉吟了一会儿,缓缓道:“我不知你是何目的,不过念在你尚无害人之心,我也不作计较。只是,从现在开始,你若再紧跟我一步,我便不会客气。”   她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见对方气息微微一顿,想是已经听见了,紧绷的神情稍稍松懈下来,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路。   确实,少年听见了她的话,可照不照做又是另一回事。   这个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饶是步池瑾这般冷淡的人,也不禁对方的行为升起一丝烦躁来。   她修真已有三百多年了,时光荏苒,仿佛弹指一挥间,别人都道岁月无情,她却未有丝毫触动,或许是多年的修行早已让她心间平静得生不起一丝波澜,抑或是看过太多悲欢离合让她早已淡看一切。并且,她本性淡泊,也不喜沾染太多繁琐之事,倘若不是一心向道,她也不会有今日的小成。   她的耐性一向较好,就连师父都曾因此对她略有赞赏。可今日对着一个少年,却失了她应有的风度,这是万万不该的。   于是步池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毫不迟疑地将手中的剑架上对方的脖颈:“你莫不是将我的话当做耳旁风?”难道真以为她这样好说话。   少年只在剑风扫来之时微微瑟缩了一下,似有躲避之意,可却生生止住了动作,任由她威胁自己,依旧是低眉顺眼,看来好不温驯。   “我说了,不准再跟着我。”步池瑾握紧剑柄,另一方的剑刃抵住少年白皙细腻的脖子,隐隐有蓄势待发之力,“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 ☆、如此害羞 ?  要说每个世界都有它自己的规则,实不例外。   不管是修仙、修妖还是修魔,都要遵循天道,随意杀人必然会遭到惩罚,或许平时感受不出来,不过在进阶渡劫时就会知道了,天雷会比以往重几倍不等。   这之中不提魔界妖界,他们修真的人约定俗成:绝不妄开杀戒。然后,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敢还手。若有人来犯,必不手软。因为如果是别人先生恶意,自己回击也属正道,自然也不会被天道惩罚。   再说了,她步池瑾已步入出窍期,虽然先前不慎中计,再加之中了那两人好几掌,又被打回了元婴后期,不过作为衍云派首席弟子的她又岂会这般没用,没了灵力就只好任人宰割。   她早就看出眼前这个阴郁沉闷的少年是一个修了两百年的妖,尽管目前她不明了对方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也确实没有足够的把握制服他,不过还是可以拼上一拼,大不了来个玉石俱焚,反正是不会让他讨到好的。   只是,如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还是不希望舍掉自己的这条命的。自己修真尚未大成,衍云派中还有那么多师妹师弟等着她督促指导,师父也对自己抱有很大期望,她怎么能够在这样不足为道的小事上死去,要死也得死得有价值才行。   步池瑾这般思量着,面上神情仍旧清淡,只是眉宇间略微有褶皱。   就这样两人相对无言了半晌,少年终于慢慢地开口了:“我不会害你。”声音一如他人看起来那般冷清,但比他阴沉的外表多了一分明亮的色彩,还带着些沙哑,许是很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步池瑾目光微闪,却依然没有移开放置在少年脖子旁的长剑,剑身在艳阳的照耀下折射出刺眼的亮光。      少年低着的头向一侧微微偏去,不过好像不是因为她的要挟而感到不舒服,倒像是……像是因为她停滞在他脸上略久的目光而又些许不适。   步池瑾的心里忍不住疑惑了。   对方似乎因为她长久的沉默心神不定,等了好一会儿又慢吞吞道:“我不会害你的。”小心翼翼的语气,好像怕被她责罚,又好像怕被她厌弃。   说实话,步池瑾能够这么久才对他出手,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当修为达到一定境界,修真的人便可拥有神通,感知善恶吉凶,而她在这少年身上没有感觉到丝毫恶意,因此她对他忍耐良久。   “不准跟着我。”步池瑾淡淡道,却有一股不容拒绝的气势。   少年又继续保持沉默了。   步池瑾抿了抿唇,收回手中的剑,插回剑鞘中,便回过身向前走去。   她可不能因为他耽误了正事。   暮色临近时分,步池瑾进入了一个小镇上,并在一家客栈落了脚。   进了房间后,她直接往床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出来。”   只是房间内除了她一人的声音再没有别的回应。   步池瑾走到床前,低头检查着床褥,脸上尽是风轻云淡:“那以后便不许再出现在我面前。”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房间内的一处空气略有波动,一个少年的身形慢慢显现了出来。   之前少年为了和她一起进来,他念了个隐身诀将自己藏起来,目的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然后来烦他,他只想片刻不离地跟着她。   步池瑾检查完后,转过身来冷冷看他:“如果让我发现你有不良居心,我不会手软。”说罢径直在床上盘腿坐下,先吞了两粒丹药,便开始打起坐来。   少年沉默着站了一会儿,而后往她身边一点一点小心地靠近,最终停在距床沿两步在外,然后坐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步池瑾的脸,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   步池瑾虽然闭着眼,但能通过神识感知周围事物的变化。她知道少年挪动过位置,并且离自己还挺近的,更不用说对方炙热的目光直直打在她脸上,仿佛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她稍微收敛了一下心神,在体内运转几个周天,便潜心静息,不再管多余的事情了。   这一打坐就打坐到了半夜,期间小二来问过步池瑾是否要下楼吃饭,被她拒绝了。她早已进入辟谷期,只需喝点水便足够了。   再次睁开眼,步池瑾在床上静坐了一会儿,似有一丝落寞与忧郁的神态,她抬起眼看向床边,少年还在地上安静地坐着,很识相地没有来打扰她,在自己朝他望过去的前一刻便已移开视线,真是有些像乖巧侍主的小兽。   下一瞬,步池瑾倏地起身起床,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独酌起来。   大概一盏茶功夫,她听见身后有面料摩擦的声音,却是那少年慢慢朝她所在的地方走来,在她的斜侧方站定,然后又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好像任她捏圆搓边都毫无怨言。   步池瑾放下手中的茶杯,细细端详起少年。   其实一路上少年都和她隔着约莫七尺的距离,尽管早晨时她已见过他的模样,却也只是一扫而过,印象中只依稀留下好看这个词来描绘。   现下近看他,更觉清俊。一身黑衣衬得他肤白,睫毛微微颤抖着,就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明明是一张惊艳绝伦的脸,却仿佛结了层千年寒冰似的,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阴沉的人,此刻如玉般细腻的双颊上隐隐透出红晕,光洁的额头上也渗出了薄汗来,竟带着些微腼腆。   步池瑾犹疑着,心里暗自揣测是不是由于自己审视了对方太久而令其有些难受的缘故,毕竟如果是一个陌生人这般打量她,自己也会很不快。   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少年摇摇头,只将脑袋埋得更低,根本不敢看她。   对方的举止让步池瑾更加确定了内心的想法,于是她稍微缓和了神色,声音也略略放柔:“别怕。”   少年又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不过看起来依旧很不自在。   步池瑾皱起眉头,她没想到自己会把一只小妖吓成这样子。   以前在门派里,她虽然很有威严,也确实不苟言笑,但总有许多师弟师妹愿意和她亲近,自成一派轻松爽朗。   难道,只是自己门里的人才这样的吗?   想到这里,步池瑾有些忧虑,她补充了一句:“我不会伤害你。”   谁知少年更加不敢直视她,脸上红晕的颜色也越发浓重了,好半天才终于开了腔:“嗯。”倒像是硬生生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个语气词。   步池瑾转过头不再看他,她端起手中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微凉,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了。   少年的双手僵硬地垂在身体两侧,右手使劲地拽着身旁的布料,力道大得指骨都突显出苍白色来。   他别扭了好久,也不知在忸怩个什么劲儿,嘴里才蹦出几个字来:“我……我……不怕,怕的……”   步池瑾早已失了让少年回答自己的耐心,正漫不经心地喝着水时,听到他说话顿时眉头一挑,转过头来看向他,眉宇间带了几分惊诧。   少年被她注视着,身侧扯着布料的手用劲更大了,手背上青筋暴起,简直一副不把衣服拽下来不罢休的样子。   ? ☆、热心小妖 ?  步池瑾身为门派中的首席弟子,又是所有人敬仰的大师姐,自然要做好榜样。她从来都是挺胸抬头,坦荡从容,就连教导师弟师妹们都叫他们要挺直脊梁,昂首阔步,不要一副胆怯懦弱的模样,否则让外面人看了笑话去。   如今,看到这个少年在她跟前拘谨得不能再拘谨,一股不满之情从心底升起。   她抿紧嘴唇,脸上的表情瞬间绷得严肃冷淡:“一个男子畏首畏尾的像什么样子。”话音不重,但气势霎时铺陈开来,让人起敬。   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有些像训斥的话惊住了,他慢慢挺直了背,一直耷拉着的脑袋也抬了起来,只是在与对方看过来的目光触及的一刹那,又飞快地闪开。   步池瑾见少年已按她的要求那么做了,除了敛着眼,仍旧不愿与自己对视,心下总算又些许满意了。   她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指尖扣着茶杯:“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我没有名字……”后面的声音几不可闻。   步池瑾愣了一下,以为他是在说笑。   少年见步池瑾沉默不语,知道她不相信自己,不禁神情有些恹恹,让人看了心情都有些沉闷。   “我……我没说谎……”少年小声说,他又拽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似乎这样能缓解些许紧张的情绪,“……没人……没人给我……取名……”   步池瑾问他:“你父母呢?”   少年只敢垂头看着自己脚底下的这块地,低声道:“……没有。”   步池瑾不禁蹙了眉,这倒让她略懂了些:这只小妖可能出生时被遗弃了,也可能是因为父母双亡而成了孤儿。   “那你也没有什么亲戚吗?”   “……没。”少年回答。   “朋友?”步池瑾思索片刻,定定地看向他。   此刻少年通红着脸,不知是被她看的还是被她问的,只是就算这样,他还是摇摇头,倒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步池瑾眼皮一跳,略感尴尬。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即使是知晓天下之大,但是一个人竟连一个亲人或者一个朋友都没有,这确是叫人讶异了,毕竟就算用一百年来结交一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身边没有亲人,像妖族这样的情况还是很多的,至于没有朋友,或许是和其他人性格不合,步池瑾只能这样猜测了。   尽管如此,她心中仍有疑惑:一个人活了两百年,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一个。要是这样,怎么能在外行走呢?而且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愚笨之人,就不会自己起一个吗?   少年低着头不说话,只是目光微移,看向步池瑾扣在杯沿上的手,修长白皙,分明看起来柔若无骨,实际却颇为有力,尤其是在握剑时更令人动心。   他注意到,她的手轻轻摩挲在杯身上,在室内烛火的照亮下平添一份诱惑的味道,就好像,好像抚摸在他的心上。   少年喉咙发紧,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只觉得自己突然心痒难耐。   步池瑾却不知道他的心思,她坐在椅子上,姿势端正地让人挑剔不出一丝毛病,一脸沉思的样子,正认真地想着少年的事。   她觉得,这少年表面上看来确实阴沉,不过倒有些像害羞得不敢与人交流,许是怕生。   于是她又开口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竟绕回最开始的问题去了。   没料到少年还是闭口不说,仿佛是什么不能提起的秘密似的。   步池瑾不由得放缓语气,就像以前安慰受罚的师弟师妹们一样:“告诉我,好吗?”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少年听了她的话,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红润的脸飞快地又涨红了,就好像烧开了水,却找不到出气口。   步池瑾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少年也太腼腆了点,她只是说了一句软话,他就脸红成这个样子,那要是和别人有了肢体接触,岂不是会害羞得晕倒。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她的有意引导下,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对方开始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了:“我……我就想……跟,跟着你……”   这算什么回答,步池瑾不禁皱眉。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在逃到野外的一条小路上时才发现对方的。那时她已经太虚弱,根本无力用神通感知周边的一切,还是凭借着多年历练出的敏锐,才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想着,她便问了出来:“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   少年结结巴巴的,磨蹭了半天都说不出口:“我……我在……”   步池瑾原本有些柔和的声音顿时变得冷淡无比,就连眼神也都不带一丝暖意:“我不喜欢人撒谎。”   少年一听便急了,生怕她厌恶自己:“我,我在你们……门派的山脚下……你带着伤……”额头竟隐隐生出汗来。   话虽然说得没头没尾,步池瑾倒是听懂了。   岐山聚集了天地精华,正是汲取灵力和提升修为的好地方,却因为本身陡峭险峻,门中长老又为了护全派弟子安全,在沿途布下各种奇门阵法,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只要稍微不注意,就可能丧命其中。   很多妖垂涎此地的灵气,却又上不了岐山,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山脚下住下来,希望以此让自己的功力大增,但因土地有限,众多妖类常常会为地方的归属权大打出手,用实力来争抢地盘,划分领地,胜者为王败者寇。   如此看来,她面前的这只小妖实力还不太弱。只是她才下了山,他就碰到了她,还非要跟着她,这其中的谋算叫人不得不怀疑。   步池瑾垂着眼帘思索了半天,却也没思索出个结果来,于是她干脆不再纠结了,看向少年:“过来坐吧。”   少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身边的那把椅子,不知道在犹豫什么,最终听了她的话坐下来,只是两只手不停地绞着衣角,似乎很是忐忑不安。   步池瑾凝神观察了下对方的眼眸,里面清明澄澈,如同溪水般让人望可见底,尽管身上带着很重的戾气,但在面对自己时却收敛了不少。总体来说,这应当是一只还算乖巧的小妖,即便有些不善言辞。   她这次要去的地方是罄妃岛,那里住着洞灵真人,而她的好友别蓁正是洞灵真人的徒弟。   洞灵真人是六界中赫赫有名的药师,只要有什么疑难杂症,找他准没错。   恰好她中的锁功散比较特别,这种毒并不是无药可解,而是需要现场配制解药并尽快喝下,熬出来的药如果超过了一个时辰,那便失去了解毒的功效,这也是让很多人咬牙切齿的地方。因为解药的配制稍显复杂,不是专攻医学领域的人很难自己掌握好药材的分量以及火候。   而此行吉凶未卜,虽然她一向不喜惹事,但怕就怕在别人偏要来招惹她。   如果这个少年真的乐意与她同行,姑且不论他用意为何,就算是途中遇上了凶险,那他也能替自己应付一二,对于现在灵力只剩下两成的她,不可谓不是一大助力。   如此想来,或许是可行的,毕竟人生哪有不赌上一赌的。   步池瑾抿了口茶水,不动声色道:“你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不出意料地,少年摇了摇头。   步池瑾沉吟了一下,然后慢条斯理地问:“你的实力怎么样?”   “我,我可以打败有三百年修为的妖……”少年的脸又开始发红,不知是羞赧还是激动,“……四百年的也有……但是受伤很重……我一定会努力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过很快又躲闪开去,根本不敢撞上她的目光。   越级挑战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才两百多年的修为,不管是力量还是经验,比不过四百年修为的妖真是太稀松平常了,即使是两败俱伤都已经很不简单。   只是,这最后一句话听起来怎么有点……   步池瑾压下心头略显怪异的感觉,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桌面:“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孰料却没有立即听到答案,步池瑾抬眼看去,只见少年神情有些愣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似的使劲点头,脸上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喜出望外。   “不过我去的地方有些远,而且灵力又被人压制住了,你……”步池瑾迟疑着,对方在靠近她的时候应该能感知到她身体的状况,所以告诉他也无妨,就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陪她这样浪费时间。   “没,没关系!我,我可以……帮你御剑飞行!”少年急得脸都红了,两只手有些无措地交握在一起,“……路上有其他妖的话,我也行,行的……真的!不光是妖……”   这回轮到步池瑾愣住了,她没想到这只小妖这么乐于助人,而且居然还主动提出要帮她施用御剑术,如此一来,行程就可以大大缩短了。   思及此,步池瑾露出一个浅淡的笑:“谢谢。”   少年几乎是立刻就摇了摇头,通红着脸,口齿不甚伶俐地说:“你,你高兴……高兴就好……”   ? ☆、祸从口出 ?  次日清晨,当步池瑾下床时,正好碰见少年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打水的盆子,看见她走过来,少年赶紧将水盆放在桌子上,然后站到一边,沉默中带着点不安。   步池瑾眉头一挑,没有急着开口。   “……水,打好了……是才烧好的……”少年见她迟迟未动,以为她是嫌弃这水不干净,慌忙解释道。   其实步池瑾一直坐在床上打坐,并未睡觉,她先前听见少年出了门去,也只以为他是有什么私事要忙,便没有理睬,不过她倒没料到,他是为了替她打洗脸水才出去的。   步池瑾看了看装有水的面盆,发现其中没有冒白气,于是上前两步,伸出食指去试探了一下水温,竟是异常温和。   她以手掬水,简单净面后抬起头来,本想用灵力烘干或者等自然风干的,却惊讶地发现对方递给她一条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丝帕。   帕子的质地很柔软,触碰到肌肤也不会感到不舒服,这绝不是在这普通客栈里就能得来的。   步池瑾接过,擦完脸后说了一句谢谢,心想这只小妖虽然看起来不太好接触,但实际却细心又体贴,还真是挺不错的。   当她正准备把帕子收起来时,少年却一脸赧然地想要要回东西。   步池瑾轻声告诉他:“等我洗干净后再还你吧。”用完东西就直接还给别人,多不礼貌。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倔强地摇了摇头,吞吞吐吐道:“没,没关系的。”   这,确实不太符合礼节啊……   步池瑾看着满脸通红的少年,微微皱起眉头,不过犹豫再三后,她还是决定尊重对方的选择。   “你要在这里用早点吗?”步池瑾问道。   少年抬起头来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揣摩她的意思一样,随即缓缓地摇了摇头。   步池瑾对于他的眼神感到有点奇怪,但下一刻又舒展了眉眼,如此正好,她也并不想在这里耽搁时间,可以早点上路了。   两个人下楼结完账后就径直出了客栈,店里的小二一边笑脸相送,一边疑惑地想着,这个女子他倒是有印象,毕竟长这么漂亮的还是头一回见到,不过他记得她昨晚是一个人来投宿的啊,那位俊俏的少年郎今早来找他打水时,他还惊疑不定了好久呢。   步池瑾和少年走在路上,收获了不少目光,又暗暗窥探的,也有光明正大地欣赏的,皆为二人不同寻常的风采所吸引。   女子二十才出头的模样,一袭白衣,身姿曼妙,看起来格外清丽脱俗,只是面容略显冷淡,令人只敢远观。   而那少年看起来虽与女子年纪相仿,但他一直低着头,一副听话的样子,有人猜测或许两人是姐弟。不过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之气,气质沉闷,与前面女子的大气相差甚远,因此又有好事者说二人是主仆关系。   步池瑾身为修真者,耳力自然差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她素来不喜自己被人当作谈论的对象,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在小镇里当然是不能轻易使用灵力的,一来怕引起恐慌,二来怕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二人商量后同意先徒步行至郊外,在没人的地方再御剑飞行。   出了城门,二人维持着一前一后距离继续走着,不过步池瑾很快就发现了有人在跟踪他们。   没有灵力,也没有感受到妖魔之类的气息,应该只是普通的凡人而已,不足为惧,她放下心来。既然对方不出手,她也懒得点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已经到了比较偏僻的位置,周围已经没有来往的行人,而对方显然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哟,这是哪里来的美人儿啊,真漂亮!”一群壮汉将两人围住,其中一人口出狂言。   少年一眼凌厉地扫过去,那人立即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像有刀子往自己脸上刮,腿都隐隐有些发抖。   不过他见对方只是个瘦弱的少年,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练家子,而那貌美如花的女子尽管手上提着剑,不过依旧是一副弱不胜衣的样子,根本不用放在眼里。俗话说蚁多咬死象,他们这边足足有六个人,就不信制服不了他们两个。   想到这里,他颇有底气地瞪回去:“臭小子,看什么看!你爷爷我待会儿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没想到今儿个运气这么好,这么难得一见的美人都让兄弟几个撞上了!”   “长得漂亮,上起来也销魂吧,哈哈……唔……”   说话的人被突如其来的一脚给踹飞了,在半空中喷出浓烈的血花,然后直接砸到离原地至少有十尺的一棵大树上,一声闷响后,整个人沿着树干缓缓滑落,最后睁大眼睛,安静地垂下了头。   现在还是春意融融的时节,地面上的小草清浅,青绿的色调带给人无限生机。可如今,这片草地却染上了鲜红的血珠,生生骇人。   剩下的五个壮汉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表情中发现了惊恐。其中一个人在同伴的示意下,壮着胆子往那棵树下走去。   他来到地上那人躺着的地方,站在他面前,哆哆嗦嗦地伸出了一只手,手却抖得几乎无法向前挪,等好不容易凑到那人的鼻子下,只一瞬,好像被蛰了一下似的闪了回去。   那人机械般地转过了头来,咽了口口水,声音不住抖着,还带着哭腔:“他,他他……他死了……”   死,死了?!   就那么一脚,他,他就……   留下的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移到那个黑衣少年身上,而少年也慢慢抬起头来扫过他们,那感觉阴冷冰凉,就仿佛被毒蛇盯上一般。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也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快跑啊”,其余人才回过神来,就算腿早就被吓软了,可还是连滚带爬,因为谁也不留把命交待在这里。   可是,被盯上的猎物又怎么会跑得掉?   只不过,分死的早晚罢了。   对方的身手敏捷如闪电,动作之间竟连残影都捕捉不到,而且一出手就是置人于死地,简直堪比地狱的勾魂使者。不过更令人惊悚的是,他杀了这么多人,身上还没有沾上一丝血迹,甚至连一点血腥味也闻不见。   当少年的脚踩在胸膛之上,才知道他比要人命的阎罗王更可怕,只能竭力哭喊道:“求求你……求你了大哥,放过我吧……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哥……”   眼泪与鼻涕横流,一张脸丑陋得不忍直视,再细看,却原来是先前那个辱骂过少年的人。   少年不作声,自顾自地加重了脚下的力道,不久便传来了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人脸更是涨得通红,很明显喘不过气来了。   “……大哥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求你……”只感觉被对方踩得要窒息了,也顾不上胸腔的疼痛,他不断哀求着,只是求了好久也不见对方松懈力道,于是只好破口大骂,“妈的,你杀了我不得好死……下地狱……呜呜,求你了,放过我……”骂到后来竟又没骨气地求饶起来。   少年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主,他脚下重重一碾,那人就没了气息,只一张脸扭曲至极。   他收回脚,厌恶地皱了皱眉。   若不是不想让她看到太过血腥的画面,他真想好好折磨他们,让这些人知道什么才叫做生不如死,竟敢让她听到这些污言秽语,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他快步走回到步池瑾身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对方双眉间有些微小的褶皱,不知是等得不耐烦了还是嫌弃他的手段太过残忍。   他顿时一惊,只觉得一阵凉意逐渐从左胸口蔓延到四肢,冻得他说不出话来。   “走吧。”步池瑾念了个御剑口诀,两人便一起乘风飞行起来。   待踏上剑后,步池瑾转过身,高耸的眉峰这才渐渐松开,心想令人厌烦的血腥味终于没有了。   ? ☆、关于取名 ?  御剑飞行是需要足够的灵力的,步池瑾不可能毫无保留地把灵力用在这上面,所以后半段飞行是借用了少年的力量才得以维持的。   不过步池瑾怎么好意思一直借用人家的法力,毕竟操控物品还是很耗损力量的,她劝了几次,但少年都固执得不行,便只好随他去。   天黑以后,虽然两人的视力不受影响,但这段时间却有很多妖魔出行,诚然如同“昼伏夜出”所说,于是他们选择在前方的一片小树林里歇下来,顺便补充体力。   当步池瑾在火堆旁坐下来时,不得不承认这只小妖真的很勤快,树枝都是他捡来的,而且极有效率,而她只是不费力气地点燃了火而已。   面对一个比自己少了一百年修为的人,不,是一只妖,步池瑾有些惭愧。   少年就坐在她的身边,两人一时无言。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自从杀了那六个人后,除了在他施用法力御剑和抱回生火要用的树枝时她道过谢,对方便再也没有正眼瞧过他了。      少年偷瞥了一眼步池瑾,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她是不是厌恶他了?   只是碍于先前答应过自己带他一块上路,而不愿反悔。   霎时连呼吸都难过起来,他悲哀地想,就算她直言不想看见他,他也不会乖乖离开的。他只会悄悄地藏在某处,小心地不被她发现,就在不见光的地方看着她就好,一直守着她,保护她不受伤害。   他就是这么一个死缠烂打的人,他就是这么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只要能看她一眼,他就可以一直活在黑暗中,只要能让她的双手干净,他心甘情愿默默为她解决一切麻烦,压下那些丑恶的肮脏的东西。   只要能令她的眉宇舒展,只要可以让她保持现在的风轻云淡。   他会担下一切。   只为她。   身旁的目光宛如面前烧旺的火苗一样灼人,步池瑾实在有些抑制不住,偏过头去问道:“有事吗?”   其实少年已经非常努力在克制自己的欲望了,但他根本没有办法不去看她,在看了她后又根本没有办法将视线移开。   就算会被对方发现,就算会被对方厌弃,但他就是无法说服自己。   再一眼,再一眼就好,然后一定会收敛的,他这样告诉自己。可在看完一眼后,心底的欲望依旧如同藤蔓一样疯狂滋长,不能止息。   不知是不是这团火给了他指引,还是夜太暗足以遮掩他的疯狂,既然被逮住了,他也不再像往常一样低下头去,反而直直迎上了她的目光,一双眼睛黑得发亮。   见他不回答,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纵然淡定如步池瑾,也不免微微侧过脸,生怕被对方眼中的火苗烧着。   一时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尴尬。   步池瑾蹙眉,直觉告诉她应该尽快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于是她想了想,开口道:“那个……”   “你讨厌我吗?”孰料却被对方打断。   步池瑾眉头紧皱,并没有立刻给出答案。   见她犹豫了,少年像是失去勇气般垂下了头,不过又再问了一遍:“……你讨厌我吗?”声音低沉暗哑,仿佛有着说不出的忧伤。   步池瑾摇摇头,她不理解为什么他会这么问,只是摇过头后才想起对方低着头不能看见,于是补充道:“不。”   少年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只觉得在问出口后,心里一阵闷痛,就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他心上割,还是那种未开封的刀子,让痛楚来得粗粝又快意。   在等待对方回答的时候,时间过得尤为漫长,但他又怕听见对方的答案,怕一听到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在这种急切与害怕的折磨中反反复复,仿佛忍受着冰火两重天的酷刑。   然而,对方却迟迟没有回答他,那种沉默几乎像是漫天洪水要将他淹没,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样无法呼吸。在听到她的否认后,虽然得到了获救,却永远忘不了那种绝望的痛苦,甚至一想到就是灭顶的黑暗。   “就算……就算今天我,我在你面前……杀了人……”少年艰难地说着,眼神晦涩难懂,“……你也不……不讨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步池瑾不了解他的想法,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今天那些人可以说是罪有应得,虽然她不喜欢杀人,但那些人同时也侮辱了他,他想要报复回去完全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因果报应。   那些人既然敢惹他们,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只是纯粹不喜欢杀人而已,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能接受。   于是步池瑾再次平静地摇了摇头,说:“不。”   这一次少年清楚地看见了,也清楚地听见了,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   只要是她说的,他就相信。      步池瑾对于他的情绪有所感知,尽管并不知道对方究竟为何而紧张,又为何而突然得到缓解,但她并不感兴趣,也不想追问。   这是他自己的事。   “那个……”时隔已久,步池瑾再次出声,不过等张开了嘴后,她发现自己忘了要问什么,不禁有些懊恼。   而少年也乖乖地应了一声,陪她一起沉默着,只等她的再度开口。   入耳的只有噼里啪啦的树枝燃烧的声音。   “……”良久,少年才慢慢说,“为我起个名字吧。”竟不同于以往的羞涩,他的眼神异常坚定。   起名?   为他起名?   步池瑾几乎忍不住就要扶额了。   “……我不会。”她无奈慨叹。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眼里映着两簇跳动的火苗,面上未动分毫。   步池瑾有些受不住他这样的注视,连忙调转了视线,凝视着面前的火堆道:“抱歉,我真的不会。”   “……”少年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愿意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没关系。”   步池瑾不知道该言语些什么,她只觉得,这三百年来,她从来没遇见过这等令自己烦躁的场面,真是毁人境界。   只听见少年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是你起的,我都喜欢。”   “……”步池瑾木着脸,头脑完全无法运作。   他只想要她为自己起名字,他只想要她为自己起的名字,他只想要她是第一个叫自己名字的人,难道,这有错吗?   “我想要个名字……”少年的声音轻柔,像是乞求,又像是怕被拒绝,“……可以吗?”   步池瑾哪里想过会碰上今天这样的状况,她简直就要怀疑,少年在这两百年里不是没有人替他起名,而是……而是他不想让别人帮他起名字,所以……   所以,就让她?   这太荒唐了。   步池瑾一瞬间就推翻了自己的理论,她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凑巧罢了。此刻她忍不住庆幸,还好少年并没有坐在她的对面,否则相对只怕会更加窘迫。   她抬头瞟了一眼少年,没想到对方还在看她,眼里的恳切与希求已经要溢出来一样,就像一只惨遭抛弃的小兽,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来挽回主人。   她低头沉思了片刻,突兀道:“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顿了顿她解释道:“这是《诗经》中我最喜欢的一句。”   少年的眼睛霎时如黑夜中的星辰璀璨夺目,里面的流光几乎令人不敢直视。   步池瑾踌躇了一下,然后果决地说:“就叫九皋吧。”   “……可以吗?”她对上他的眼。   少年眼里似是洒满了细碎的星光,他慢慢展开一个笑容,很大很明亮,亮得这个夜晚都静寂一片,不敢出声吵闹,生怕惊扰了这个美丽如梦境般的时刻。   “谢谢。”他说,“我很喜欢。”   ? ☆、顺利抵达 ?  自从那晚少年展现出第一个笑容,步池瑾发现对方与自己的相处变得不再那么生硬了,两人间的氛围渐趋融洽。   除了这一点,还让她心情很不错的是,以后的路上再也没遇到过麻烦的事情,所以他们很顺畅地到达了目的地。   罄妃岛,罄即尽,妃则取于湘妃色,岛上四季如春,处处都是美不胜收的风景,而最迷人的一处莫过于那成片成片的桃花林,浓墨重彩的一笔平添无尽诗意,这就是此处名字的由来。   虽说这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地,却少有人敢来此处撒野放肆,原因在于洞灵真人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洞灵真人德高望重,凡是上岛之人必要向其打个招呼,得到他的认同,否则就算你死命赖在这里,也会遭到他人的排挤与冷落。   平时的洞灵真人袖子一甩,只专注于研究他的草药,然而一旦有人破坏岛上的清静,保不准他就会雷霆震怒。   而洞灵真人本身在六界之中极受尊崇,就算天帝也要敬他三分,若是得罪了他,他又呼吁其他人一起来抵制你,那么在你以后受伤时可就很难找到人医治了,因此几乎没有人愿赌上今后的生命来这里找茬。   岛上风气很好,大家相处亲切和睦,没有什么嚣张的人,而且因为步池瑾曾经来过几次的缘故,所以当她和九皋降落时,就立刻有眼尖的熟人来迎接了。   “步姐姐!”   来人是个少年,长相纯粹可爱,一双眼睛自然流露出喜悦来:“你怎么来了,是顺道路过的么?”   步池瑾记得他,少年原形是一只兔子,白白胖胖的,性格单纯,待人也同样热情友善,她对他很有好感。   她摇头回答:“我来找人。”   少年露出恍然的神情,紧接着又瘪嘴小声抱怨道:“我上次叫步姐姐常来岛上玩,都这么久了,步姐姐也没来看我一眼……”   步池瑾微微一笑:“门派中纪律严明,明确规定弟子不得随意外出,我自然不敢有所违背。”顿了顿又问他:“洞灵真人在吗?”   少年摇摇头:“真人有事外出了。”后来想了想说:“不过蓁姐姐还在,我带你去找她吧?”   也好,步池瑾点了点头,让他带路。   兔子少年和步池瑾并肩而行,一边侧过头和她闲聊,一边越过她好奇地打量着走在后面的九皋。   那个黑衣少年一直低着头,稍稍落后他们一步,走在步姐姐的斜后方,有点像守护又有点想追随的意味,只是给人的感觉格外阴沉,他也就没好意思上前去和对方打招呼。   兔子少年正出神地想着,没料到对方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锐利冰冷,带着不可侵犯的气势,让天生胆小的他魂都吓飞了一大半,急忙转开眼不敢再瞧。   当来到一间小木屋前时,步池瑾的心里并无意外。   秦别蓁性懒,平常不爱出去走动,就算出去,要不是去药房炼药,要不就是找个地方晒太阳,再随便躺上一天,小日子过得舒适又惬意。   木屋是被架在半空中的,而楼梯则是从左至右旋转而上,设计得颇有意境。   屋子总共就那么大点,转了两圈后发现没人,兔子少年就叫他们先坐着,他出去寻人。   步池瑾对地方也不陌生,向对方道了谢后,便坐到一边等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响起。   秦别蓁一回来就看见据说来找自己的人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完全没有客人的自觉:“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呀?”   步池瑾波澜不惊地答她:“想你了不行吗。”开口却听不出一点诚意。   秦别蓁揶揄地看着对方:“衍云派的首席弟子一天忙都来不及,还有空闲想我这等小人物?”   步池瑾回过头来,看着她淡淡笑道:“这不是遭人暗算了嘛,不想你想谁。”   秦别蓁脸色骤变:“暗算?哪个不长眼的?”   步池瑾垂首抿了口茶水,没有说话。   秦别蓁心里急迫,刚想催她快从实招来,余光不经意一扫,发现屋子里竟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才明白对方不是在故意卖关子。   那人是个黑衣少年,站在她好友的身边,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俨然一派温顺恭良的模样,而且存在感还很低,怪不得她先前没有注意到他。   “……这是?”她眯了眯眼,出声询问。   “他叫九皋。”步池瑾的解释异常简明扼要,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在路上遇见的。”   秦别蓁点点头,表示理解,不过依旧不甚明了:少年整个人看上去阴沉得很,凭着他身上的气息就知道是长期生活在黑暗里,这和步池瑾的风格全然不搭。两个人就算萍水相逢,以她的一贯作风,又怎会轻易答应对方与自己结伴而行呢。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便直言,只客气道:“怎么不坐?”   而对方只是摇了摇头,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抬起来过,也挺奇怪的。   步池瑾倒是看了他一眼,先前她让他不必拘谨,结果却被拒绝了,只说自己站着就好,因此她也不好勉强。   秦别蓁这个做主人的更是不以为意,既然他喜欢站就让他站着好了,反正只要别碍着自己就好。她走过来坐在步池瑾的旁边,将茶几的另一个位置占下,替自己倒了杯茶,自顾自地啄了起来。   静默少顷,九皋蓦地转向步池瑾:“我先出去一会儿。”得到应允后便出了屋子。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秦别蓁才不紧不慢道:“他还挺聪明。”知道要避开。   步池瑾拉回对方的心神:“好了,说正事。”   秦别蓁耸耸肩,不置可否。   不过,待步池瑾将事情一一讲明后,她一改先前无所谓的姿态,拍桌怒道:“太过分了!那个叫郭琦若的分明自己没本事,还要怪你太优秀,真是欺人太甚,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润润嗓子又继续骂人:“还有啊,那个秦佑真不是个东西,明明喜欢你,现在居然联合起外人来陷害你,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步池瑾本来心平气和地听她发泄怒火,听到这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说什么呢你。”   “你这么聪明,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秦别蓁朝她翻了两个白眼,口气不佳道,“本来就是,以前我去你们门派溜达,就看他不停在你身边晃悠,端茶送水,鞍前马后,只要不是瞎子谁看不出来啊!”   步池瑾虽然不喜提起这事,但也没有反驳。   纵然她不关心男女之事,然而秦佑的情愫她却隐隐能察觉出来,不过她不想让两人间变得尴尬,所以一直假装不知道,也没有说破,只与对方维持着不温不火的同门关系。   当事人还没说什么,秦别蓁倒是越想越来气。   她以前见秦佑跟前跑后,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也曾私底下劝过步池瑾,看在对方这么殷勤诚恳的份上,要不以后两人双修得了。奈何步池瑾几百年来清心寡欲,一直都没那方面的心思,她也只得作罢。   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啊,如果当初这两个人一不小心真被她给撮合成了一对,那她可就成千古罪人了呀!   ? ☆、落实住处 ?  其实真要成了,今天指不定也就出不了这档子事了,不过吃不到葡萄就搞杀害,那也充分说明了这人不靠谱。   她突然有些庆幸,幸好步池瑾这厮心智够坚定,没有被自己动摇,就是现在她都出了一身冷汗。   步池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注意到对方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于是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问道:“怎么了?”   秦别蓁拍拍她的肩膀,故作沧桑:“路漫漫其修远兮,当初小姑娘没有被在下忽悠到,可谓是不幸中的万幸啊。”顿一顿又猛拍大腿嚎叫着:“这秦佑看起来人模狗样,怎么就这么无耻啊,亏我当初还想帮他牵红线呢,简直是丢我们姓秦的人的脸!下次要让我碰见了,非宰了他不可!”   步池瑾无语了片刻,继而安抚道:“无事,等师父远游归来,我便回师门禀报此事。”   “嗯,这两个狼狈为奸,势必不会有好下场的!”秦别蓁被气得不轻,胸口起伏不定,半晌才平复下心中的怒火,“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我这里,等毒解了再走,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步池瑾也是这个打算,顺从地点点头:“洞灵真人什么时候回来?”   “他前不久才接到别人送来的请帖,说是要去赴什么宴会,短期之内怕是回不来的。”秦别蓁说。   “那我身上的毒……”步池瑾眉宇间萦绕着几分忧虑。   秦别蓁扬起头,霎时间豪气万丈:“包在我身上!老头儿虽然不在,可我这徒弟也不是白当的。尽管锁功散的解药配制起来稍显繁琐,不过老头儿以前教过我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还真别说,秦别蓁此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不过做起正事来却是毫不含糊,更不会信口开河。既然她能揽下此事,那就应当没问题了,她还是很信任这个好友的。   正事告一段落后,人们通常都喜欢八卦八卦,或是谈些无伤风雅的事情以资消遣,这个道理不论在哪都是通用的。   “诶,对了……”秦别蓁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怎么跟一只妖在一起啊?”她早看出来那少年身上有妖气。   “正巧在路上碰见,就一起过来了。”步池瑾轻描淡写地带过,显然不愿意对此事多作探讨。   秦别蓁不屑地嗤了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好说话了。”别人不知道,和对方做了两百多年朋友的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步池瑾一向独立,就算是遇见了同去一个地方的人,恐怕也会拒绝别人的热情相邀。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不想惹麻烦,不想耳边不清净。   再说了,罄妃岛是这么好来的地方的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得好像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收留一样。一想到这里,秦别蓁一阵气闷。   步池瑾知晓好友的脾气,也就收起了敷衍的态度,说道:“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件事,我被秦佑和郭琦若打伤后就逃到了山下,然后不到半个时辰,我就发现有人跟踪我。”   “就是他?”秦别蓁挑眉。   “应该是的。”步池瑾敛起眉头沉思着,“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用意,不过据我观察,他好像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地想要跟着我罢了。”   “难道是他知道你要来罄妃岛,所以想要跟着一起来?”秦别蓁这样猜测。   步池瑾倒不是很赞同:“如果他想要来,又何必与我同行。当时我受了那么重的伤,灵力又被封住,对他来说只是平添负累而已。”顿了顿又道:“况且我来这里还是后来才决定的,他怎么可能猜透我的心思。”   秦别蓁了然地点点头,随即又抛出一个想法来:“难道他知道你的身份,想要和你打好关系,以便以后上岐山?”   “不对。”步池瑾摇头,继续有条有理地分析道,“如果他知晓我的身份,那应知道我为人严谨,不可能随便带人上山。更何况在我受伤昏迷后,他没有趁机替我疗伤,只是在暗处守着,若说要得我好感,怎么会无所作为。”   秦别蓁听她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只觉得对极,思来想去也再想不出其他,于是烦躁道:“难不成他喜欢你?”   步池瑾向她投去警示的一眼,谁知这厮被她警告后,不但没有消停,反而还变本加厉起来。   秦别蓁下巴窝在两只手掌中,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地打量着对方:“别说还真有可能,阿步,或许真的是艳遇呢。”步池瑾本来就长得好看,只是总冷着一张脸,让人不敢亵渎。再说秦佑还算得上一表人才,他都能喜欢上她,再多个妖族少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开什么玩笑。”步池瑾眉眼染上不悦,“我和他才相处几天,也太肤浅了。”   “喂,怎么不可能啊?!”秦别蓁睁大眼睛同她争论,“不是日久生情,那就是一见钟情啰。我说你还别不相信,这世间的事哪说得清,万一就是那么凑巧呢……你看看清越仙子和她夫君,他们不就是一见钟情的么?”她原本就那么胡乱一说,谁知越想越觉得有理,或许那只小妖就是对她动了情才追着她不放呢。   步池瑾被她的歪理弄得很是无力,做了个打住的手势道:“我当时被人打伤,衣衫破烂,仪容不整,若是这般狼狈的我他都能喜欢上,那我真是无话可说。”总之她就是不相信。   秦别蓁不以为然地哼了两声:“那现在他要怎么办?”   步池瑾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自己揣摩去。   秦别蓁隐隐有不详的预感,不过还是顽强地和敌人做着抗争:“看我干嘛啊!人是你带来的,自己想办法!”   步池瑾点点头,表示接受了对方的意见。   “诶,你……”秦别蓁倒十分地讶异,对方什么时候这样通情达理了,她有些防备地看着对方,“……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步池瑾慢腾腾地抿了口茶水,然后慢腾腾地说,“只是有些事情,我想我有必要向洞灵真人报备。”   秦别蓁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吞了吞口水:“什么事?”   “比如,那颗混灵丹……”步池瑾只稍稍提起了一下。   果然,对方领悟到了她的意思,顿时就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我说,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事情早就过去了!”   “那你怕什么?”步池瑾端着一派优雅从容,依旧慢条斯理道,“叙旧而已,这是身为晚辈的我对长辈的一点心意。”   秦别蓁只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咬牙切齿道:“好,我替他安排还不成吗!?”要让老头儿知道了那颗混灵珠是被她给弄丢的,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遇上这么个损友,她认栽!   “重色轻友的混蛋!”   步池瑾轻飘飘地止住她的怒气:“等等,没有色。”   “……”她怎么会认识这么个混蛋啊!谁来救救她!?   ? ☆、入得厨房 ?  等步池瑾出了屋子后,她视线随意一扫,便扫到了九皋正坐在楼梯起步的地上,低着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怎么不走了?”秦别蓁还在屋里,见步池瑾整个人顿在原地不动,不禁疑惑地问道。   步池瑾刚想开口回答她,就见九皋若有所感地回过头来,看到她后便起了身子,站在楼梯口处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好像是专门留在那里等她下来似的。   她略有不自在地抿了抿唇,然后一梯一梯地下了去。   九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缱绻柔和,仿佛除了她眼里就再容不下别人,只是还剩最后几阶的时候,他却蓦地转开了眼,低下头去,倒有几分近乡情更怯的味道。   “哟。”秦别蓁跟在后面,自是看到了这幅画面,不禁阴阳怪气地慨叹了一声。   步池瑾回头看似无意地瞟了她一眼,实则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   秦别蓁装作没有看到,似笑非笑地冲着害羞的少年道:“这是特地守在这里等我们的?”   九皋低着头,默不作声。   秦别蓁转了两下眼珠子,又试探性地问:“那是……等她?”一手指着步池瑾。   步池瑾素来不喜被人指着,刚要不满地挥开她的爪子,却吃惊地发现九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变了,两颊的红晕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明显。   秦别蓁眉飞色舞地看了她两眼,好像在说,看我说的没错吧。   步池瑾见不得她这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冷声道:“快带路。”   在这种事上秦别蓁倒没想和她较劲,因为她知道自己最后还是得乖乖投降,于是便听话地领着两人走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秦别蓁指着面前的一座小木屋说:“就这了。”   推开门进去,木屋里有一个外厅和两间卧房,虽然规模尚小,但重在干净整洁,处处透出一种温馨的感觉。   这里是秦别蓁原本的住处,但后来为了去药房更方便,她又重新修了个住所,就是方才他们去过的地方。而这里就专门用来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步池瑾以前来拜访秦别蓁时就住在这里。   步池瑾看了看九皋,见他一脸无谓,便向秦别蓁道:“嗯,谢了,你去忙吧。”   秦别蓁笑着捶了她一下,便识相地走开了。   步池瑾带着九皋好好看了看两个卧房,然后问他想要住哪间。   九皋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你先选。”   步池瑾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神情,确定对方不是不好意思后,将他领到其中一个房间,道:“你住在这里,可以吗?”   其实她在这里一直都有固定的房间,不想随意变更,但若是九皋不甚欢喜,她也会尊重他的意愿。毕竟人是她带来的,自然以他为主。   九皋点了点头,很乐意听从她的安排。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只乖巧温驯的小妖,不挑剔,不闹脾气,还很听她的话——   从来不吵闹,只是每隔一段时辰会问她渴不渴饿不饿;路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她多看了一眼,他也会敏锐地观察到,然后不久后替她弄来;每天早上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打好的可供洗漱的水……   沉默寡言地跟在她的身后;在她为他所做的微不足道的道谢后,会脸红;总是趁她不注意时偷偷看自己,被发现后只会惊慌失措地移开眼,片刻后又继续……   步池瑾情不自禁地隆起眉头,这种可不是好现象。   她看向身旁的黑衣少年:“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回房了。”见对方没有异议,她进屋关上门,阻断了对方的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叩响,步池瑾略有不耐地睁开眼:“谁?”   “……是我。”少年独特的带着清冽的嗓音传来,“该吃晚饭了。”   步池瑾一愣,倒是没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其实九皋知道她是不用吃饭的,但每到饭点时还是会很殷勤地问她要不要用餐,刚开始还好,后来次数多了,搞得她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摸摸肚子,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五谷之类的食物了,偶尔一次也不打紧,反正杂物会自动在体内被净化掉的。   她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闻见空气中飘来香喷喷的气味,引得人胃口大开。定睛一看,桌上已摆好了饭菜,两荤一素一汤,卖相倒挺好。   步池瑾走过去后,九皋就递了双筷子给她,她浏览了一下桌上色香俱全的菜肴,心想就是不知道这味道如何。   下筷,入口,滋味真真妙极。   “这是你做的?”她看向他。   九皋羞赧地点头承认,吞吐道:“你……这……合你的胃口吗?”   “很好。”步池瑾毫不吝啬地称赞道。就算她不常吃美食,也知道这手艺应是相当不错的。   她本来还想带着少年一起去秦别蓁那里蹭饭的。秦别蓁虽然也早就入了辟谷期,但由于贪恋人间美味,所以经常喜欢自己做吃食解馋。   步池瑾拉过少年坐下,她有些不懂他,明明是自己下厨做的,可怎么比她还放不开手脚。   步池瑾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严格执行者,而九皋也是个话少的人,因此当秦别蓁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时,见到的就是饭桌上一片安静的场景。   “你们……你们怎么……”她原本还想要邀请他们一起过去吃饭的,可谁知走到门外面就闻见了香气,一进来就看见这两个人正好好地享用晚饭,瞬间惊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步池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坐下一起吃和立刻消失,你自己选一个。”   秦别蓁谄笑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坐,九皋则去厨房为她取了一副碗筷来。   “谢谢啊。”秦别蓁接过,下一刻就不客气地动手了,“……嗯……这,这菜怎么这么好吃!?”竟然做得比她还好。   她一边忙不迭地往自己碗里夹菜,一边抽空瞅了瞅身旁的步池瑾,心想肯定不是这货,她对衣食住行这方面是能简则简,完全让自己无法忍受,那么就只剩下对面这个妖族少年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外表阴沉的少年竟是居家必备的好男人。   吃饱喝足后,秦别蓁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一派地头蛇的作风:“诶,你从哪找来这么一贤惠的小伙子啊?”   步池瑾斜着眼睛看她,没有说话。   “唉,你说,这人跟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秦别蓁倒不管对方对自己的鄙夷有多深,只一个劲儿地短吁长叹着,“你一下山就捡个乐意服侍你的美少年,可我呢,不仅要伺候老头儿,而且他不高兴了我还要挨骂……唉,这日子没法儿过啦!”   步池瑾皱眉:“你说谁服侍谁呢。”   “可不就是他服侍你吗!”秦别蓁朝厨房的位置努努嘴,“我说你别装傻,你看你刚才要帮他收拾碗筷,他那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啧啧……你该不会是在路上虐待人家了吧!?”   “你信不信我让你开不了口。”步池瑾一记犀利眼道飞过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得得得,现在您是大爷,您嘴里吐得出来成了吧?”秦别蓁挤眉弄眼,嘴里还戏谑道,“天色已晚,请容许小的先行告退。”说着一溜烟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九皋一出来就看见步池瑾还坐在原位上,神色凝重,好像在思考着什么问题,他慢吞吞地走上去:“我,我洗完了。”   步池瑾想事情想得入迷了,倒是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转过头来打量了九皋两眼,就发现他又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细细回想起来,每一次他站到自己跟前,好像都紧张得不行,要不就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要不就是红着脸使劲拉扯身上的布料,简直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   她不由得站起来,看着他问道:“你很怕我?”   少年摇摇头,可手下拽着衣料的力道越发大了。   “你讨厌我?”   少年使劲摇摇头,心想他怎么可能讨厌她呢,他讨厌自己都不会讨厌她,可他的嘴太笨了,只要一看到她就说不出来话,只能傻傻站在她面前任凭她发落。   “那就是我长得很丑,丑到你都不愿意抬头看我了?”步池瑾轻轻一笑。   九皋被她的一番话吓到了,急忙抬起头来看她,同时又飞快而坚决地摇着头,脸上尽是恳切和失措。   “……你,你不丑……真的不……你好看……”他恨自己的没用,对着她,左胸口就跟揣了只兔子似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一点办法都没有。   在看到她轻浅的笑容后,他习惯性地想闪躲开去,可一想到她的话,他又克制地未移开目光,只是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发烧,心在发烫,那种温度仿佛会令他下一刻就爆炸掉。   步池瑾见对方僵直了身体,俨然不知所措,明明就害羞得不行,可偏偏因为她而倔强地不肯移开视线,只是从眼神中依旧能看出一如当初的明亮。   “九皋,现在你是客人,不必拘谨。”步池瑾慢慢收敛了笑意,表情严肃道,“有事就说出来,不要怕麻烦,我会帮你。”   九皋凝视着她,鸦羽般的睫毛轻颤。   步池瑾也不晓得他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被对方浓如墨色深如幽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心中一动,忍不住微微错开了视线。   良久,九皋才终于出声,声音暗沉低沉,宛如许诺般庄严肃穆:“好。”   ? ☆、心起波澜 ?  在罄妃岛上住下后,步池瑾无事可做,可清闲久了也不免有些不习惯,于是她白天有时跑去找秦别蓁,帮着对方打理打理药房。   秦别蓁自是不客气地收下了她的好意,一边心安理得地指挥她做事,一边不忘嘴上调侃:“你不去陪那个小美男,却跑来我这儿遭罪,这倒叫我受宠若惊了。”   “那你就受着吧。”步池瑾动作利落地收拾着地上乱放的药材,不慌不忙地答道,“况且我和他不熟。”   “呦,这就急着撇清关系啦?”秦别蓁冲她狡黠地眨眨眼,“也不怕伤了人家的心。”   步池瑾三下两下地搞定了手边的事,这才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我没跟你开玩笑。”   说得好像她在开玩笑一样,秦别蓁不满地撇撇嘴。   其实步池瑾能说出这种话,就真的代表她觉得自己和对方关系疏浅,而不是同寻常女子那般羞于承认。更何况九皋是个寡言少语的,而她恰恰也不擅长与人攀谈,所以两人间的关系真可谓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可我见他对你体贴入微,若说只是朋友……”秦别蓁收了不正经的神态,暗自摇摇头,她都觉得这说法太过牵强。   对方的确心思细腻,处处替她安排妥当,纵然这样,步池瑾还是辩解道:“有人天性如此,切勿大惊小怪。”   “我才没有呢!”秦别蓁颇为不屑地哼了两声,“那你说,为什么他偏偏对着你就面红耳赤的?!”   步池瑾倒是神色如常:“或许是之前初遇时吓着他了。”当初知道有人跟踪自己,身上就不由自主地释放出了威压。   她记得,有一次几个师妹打趣说她面容冷峻,起初不熟悉时还异常怕她,只以为她是个不好接近的高傲人物。   虽然她也问过九皋是否害怕自己,但哪能就信以为真。如若这般,那也便解释得通了。   “许是怕生吧。”片刻后步池瑾缓缓说道,只是仔细咀嚼的话,就可看出她不若先前那般确定了。   秦别蓁一哽。   她怎么没看出来!?   那小子是沉默了点,却不是怕生所致。她曾趁着步池瑾不在的时候和少年说过几句话,话虽少,却不显紊乱,更重要的是对方对着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或者胆怯羞赧的神情好吗!   “好,不管怎么说都是你在理,行了吧?”秦别蓁有些气馁。   她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对情之一事冷淡,并且不喜欢别人在相关话题上提及到她。修真之路漫长艰苦,她也只是想找个人陪她罢了,毕竟做朋友的也不可能随时都能照拂到。   不过既然对方的推拒之意如此明显,那她也不便再管,否则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可就不妙了。想想秦佑,她不禁又打了个冷战。   步池瑾表示心领了对方的好意,拍拍她的肩膀道:“寂寞的话,不妨找个伴吧,免得一个人想太多。”说着就出了药房,老远都还能听见秦别蓁的怒吼。   然而她出来后,心情却并不如先前进来时一样轻松,就连路上遇到熟人打招呼都有点提不起精神来。回到木屋中,她还没来得及坐下,九皋就端上一杯清茶送至面前。   “谢谢。”她接过,小小地啄了一口。   “怎么了?”   步池瑾抬起头,少年清俊的面容映入眼帘,明明该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可现在微皱的眉头,抿起的唇线,无一不表明他对她的担忧和关心。   她心波微动,错开了视线:“无事。”   “那……”九皋直直地盯着她,讷讷地问道,“……是累了吗?”   步池瑾按捺下烦躁的情绪,开口更添两分冷淡:“没有。”余光却瞟见对方有些受伤的眼神,不免舒缓了语气:“你去忙罢,别管我。”   九皋垂下头,看起来有点沮丧:“……我没有事做。”   步池瑾也知自己先前口气不好,于是耐着性子说:“那就去玩吧。”   九皋偷偷看了她两眼,见她面色无异,复鼓起勇气凝视着她:“我,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一起……”   “跟着我做什么!”步池瑾飞快地打断他的话,然后觉得自己这样子很反常,少顷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没有事做,所以……”倒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她撇开脸,没有去看九皋是什么表情,只听得见对方的呼吸粗粗浅浅,片刻后声音才传来:“……我知道了。”却是无可掩饰的失落与黯淡。   步池瑾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快要关门时说了一句:“今晚我不吃饭。”她并不想看见他。   关上门后,她像往常一样盘腿坐在床上,想要通过打坐来平静内心,却久久入不了境界。她迅速地从乾坤袋里捡了两粒丹药吞下,半晌方止住了波动不已的心海。   这个样子真是太不对劲了,步池瑾拧紧了眉。   如果一直都是这个状态,自己又怎么能早日进阶,突破修为呢。她用凝神丹统共不超过三次,就算是上一次也还是一百多前练习剑法的时候,现如今却因为……   步池瑾闭上眼,总之,她会让事情尽快结束的。   然而,当一个人越是想逃避一件事时,他就越避不开,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事与愿违”。   步池瑾打开被叩响的门,冷眼看着面前端着水盆的少年,一言不发。   “我……我来……”九皋低着头,不敢看她。   步池瑾知道,他是来给自己送洗脸水的,她侧过身子让少年进去,然后说:“谢谢,麻烦你了。”   九皋放水盆的动作一顿,随即微不可察地收回了手,垂眸道:“不麻烦的……一点都不……”   步池瑾没有挪步,只是双手环抱:“以后你不必再如此了。”   今天下午自她回来后,九皋心里就升起了不好的预感,不过饶是有准备,他还是心头一惊,颤颤巍巍地问道:“……为什么……我,我做得不够好吗?”   步池瑾像是有些疲惫地摇摇头,不过发现对方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便说:“不是,你做得很好。”停了停又道:“只是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是的,她不需要,甚至是不想要。   九皋沉默了片刻,尔后转过身看向她:“我,我想要报答你……”   “报答?”步池瑾勾唇一哂,俨然一副他在说笑的神情。   这一路上她没给过他任何好处,也没答应过他任何要求,反而是他,他一直在照顾自己,给她端茶送水,借她灵力飞行,帮她打整一切,她都不知如何回馈他的好意,他却说要报答她,那么,她该说他是无理取闹还是善解人意?   九皋抿唇:“……你带我岛上……又替我安排住处……”   步池瑾不禁敛眉:“这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的……”九皋认真地看着她,眼中迸发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光芒,“这于你只是举手之劳,可是对我来说……太重要了……”他褪去了往日的羞涩,目光紧紧缠着她,其中的沉重和压抑几乎浓得和窗外的夜色一般。   步池瑾不自觉地躲开他的视线,扭过头道:“既然对于我来说是举手之劳,那便更不需要你的回报。”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不……”九皋捏紧了拳头,竭力想要抑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可声线还是止不住地发颤,“……你不知道……这有多么重要……我想跟着你,你不知道……”到最后几近呢喃,根本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步池瑾想按按发疼的额角,却忍住不耐继续和他讲:“付出与回报本来就不是可以计算的事情。”更何况,她不认为自己付出了多少。   “那就让我留在你身边,一直到我认为报答完你为止。”九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仿佛她不答应就要把她的脸盯出一个洞来。   步池瑾被对方激得有些恼怒,大声说道:“九皋,你是我的客人,不是我的仆人!”   她究竟做了什么至于他如此难忘,如此锲而不舍地想要报答?!   难道他不知道,同他比起来,她只会感到惭愧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样大的火了,或者说她根本就不记得自己发过这样大的火。她就没见过这样倔强的人,自己明明不需要他的报答,可他偏要……偏要惹恼她,真不知道在执着些什么。在这个世上还有那么多需要帮助的人,如果他良心不安,大可以向这些人伸出援手,而不是选择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步池瑾可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倦怠地叹了口气,随即郑重其事地说:“九皋,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今晚过后,请不要再这样。”   因为她受不起。   她说得很慢,却是极其有力,就好像务必要让他听清一样。   说罢,她朝九皋站立的方向走来,伸手想要触碰到盆子里的水,却被横空而来的另一只手阻断了前进的方向。   那只手纤细修长,她曾看过它打人时的场景,爆发出来的力量令人惊叹,分明是那么富有美感的一只手,然而此刻却是青筋突兀,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破而出,而白皙的皮肤也在烛火的照亮下显得有些惨淡,像是突然被人揭露出的病态。   步池瑾看了他一眼,渐渐皱起了眉头。   “……水凉了。”良久,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端起水出去了。   步池瑾心下隐隐愧疚,不过并不后悔。这种事情就是要快刀斩乱麻,越快越好,越狠越好,切不可拖延,切不可心软,否则便是害人又害己,叫两个人都不好过。   她拖着身子过去想要关上门,谁知却看见九皋端着一盆水正往自己这边走来。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黑衣少年和他手中的水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皋见她抵在门前,不能通过,只好低声解释:“你说过的……今晚过后……”   步池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放他进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桌子前的,她只知道自己使劲地盯着眼前的这个少年,好像不认识他一样,却又好像是天地间恍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一样。   他的脸微微偏移,一半暴露在灯光下,一半隐藏在阴影里,而他整个人又是低着头的,叫人辨不清他的神情。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她只看得见对方抿得发白的嘴唇,以及那轻盈的不住抖动着的宛如蝴蝶翅膀一样的睫毛。   “快洗吧……”少年的声音有些许的低沉,竟带出几分缠绵来,“……不然水又该凉了……”   步池瑾怎么都没有想到,在她的刻意疏远后,对方不是责备,不是控诉,而是沉默的温柔。   天知道,她也想好好问一问他,究竟是为什么。   却不需要答案。   手触到的水的温度,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就如同他这个人一般,不言语,却用触手可及的东西来证明,他所能给你的最好的体贴。   她洗完脸后,九皋还是将那方丝帕递给她。她无所觉知地擦完脸上的水,然后交还给他,却在不经意间撞上对方的目光。   没有难懂的深邃,只是那么清亮的眼眸,宛如丛林里缓缓流过的小溪,它淌过你的心间,无声无息,你当时并不留意,仅仅在某日午后,或许是阳光照在身上时,你才懒洋洋地想起,曾经你遇见过的一件事物,其实与今天这金色的暖意,并没有多大差异。   九皋静静在她身旁站了很久,久到她都以为他还要再开口劝说他,可是他没有,他终究还是端着水出去了,还细致地替她关上门。   步池瑾落下眼睑,深吸一口气。她头一次觉得人竟有这般复杂的情绪,而且复杂到难以言喻。   ? ☆、情绪外露 ?  晴朗湛蓝的天空嵌着一轮圆日,万里无云,和风煦煦,如果这时能躺在一片松松软软的草地上,想必是美事一桩。   远望,苍穹连着碧水,湖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仿佛有人不小心将夜间的星空抛了下来,隐在这澄澈的湖水下,等待有心人发现。   蓦地,一颗石子从岸的那边腾空而出,在湖面上接连蹦跶了五下,便没了影。   步池瑾半眯了眸子,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往湖中央掷去,石子沿着湖面漂了八下才沉入湖底。   秦别蓁不服气,又在脚边仔仔细细地挑选了一颗轻薄的小石子,然后扔了出去,结果这次蹦跶了九下,可没把她高兴坏。   步池瑾倒不甚在意,手中的石子看似随便一抛,却蹦了十三下。   秦别蓁嘴角刚翘起的弧度又抑了下去,她接二连三地向湖中投石子,许是心浮气躁的缘故,后面没有一颗石子蹦跶得比先前的更远。   步池瑾轻瞥了她一眼,从她手中取走了最后一颗石子,脸上风轻云淡的,不过却在出手后深深打击了对方,仿佛是要用行动表达出她的态度。   “哎呀,不来了不来了!”秦别蓁愤恨地坐了下来,小声抱怨道,“每次都是你赢,还有没有意思了……”   步池瑾忍俊不禁:“要不下次我让让你?”她转头看向对方,眼中满是戏谑。   秦别蓁将头枕在膝盖上,喃喃自语着:“你就得意吧你,总有一天……打败你……”   不过一个小插曲,然后两人静静坐在一起,默契地享受着这安好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打破这“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了。   “步姐姐,蓁姐姐!”欢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果真是兔子少年霁白。   “我说霁白,为什么你每次叫我们两个,都要把我排在她后面?”秦别蓁懒懒地抬眼看他。   霁白秉承着“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的原则,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的白牙差点晃花了人的眼睛。   而步池瑾只是从容地对少年说:“你别理她,她没事儿找事儿呢。”   霁白一脸天真无邪地笑着:“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秦别蓁慵懒地躺倒,两手枕在脑后,双脚也重叠在一起,那样子要多悠闲有多悠闲:“我和你步姐姐比赛打水漂,她可太厉害了啊……哼,成天尽晓得欺负我,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   霁白一听,欣喜地看向步池瑾:“步姐姐,教教我吧!”他一直挺喜欢玩这个游戏的,无奈技术不过关,他也只好望洋兴叹了。   步池瑾不愿辜负纯洁少年的期盼,自是一口应了下来,尔后更是全神贯注地为霁白讲解要领,俨然一副好老师的模样。   被冷落的秦别蓁耳听这两个人说话,只道无趣,自己躺了一会儿也觉枯燥乏味,翻来覆去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实在找不到乐子了,便直起了身子冲那两个人大喊:“你们能不能搭理我一下呀?”   步池瑾正低头替少年挑选适合打水漂的石子,哪里有闲功夫搭理她:“自己玩儿去。”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   见这两个人专注得实在不像话,又根本没有要带上自己一起玩的意思,秦别蓁不免有些泄气,她只好百无聊赖地打量起两人来,半晌眼神却突地一变,脑海里的疑问脱口而出:“阿步,你家小美男呢?”   主要是她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相处得这么融洽,也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步池瑾前些日子带回来的那个阴沉少年。她把人家领回来却丢在一边不管不顾,现在反倒同霁白在这里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不该啊。   但她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导致后面整个气氛都不太对劲了。   “他不是我家的。”步池瑾面不改色地说,然后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不知道。”   “诶,你带回来的人你会不知道?”秦别蓁习惯性地调侃回去。   “我就是不知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步池瑾原本脸上还有的浅笑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就连口气也异常冷淡,“他又不是我的下人,自然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向我报备。”干嘛非得把她和他绑在一起。   秦别蓁不由得愣住了。   步池瑾迟钝片刻后,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口气冲了点,于是抿唇低声道:“抱歉。”   在一旁同样被震住的霁白缓过神来,好奇地开口:“你们是在说九皋吗?”   顷刻之间就打破了略显凝重的画面,步池瑾和秦别蓁齐刷刷地向他看来。   霁白哪里想得到自己开口有这样的效果,心中吓得一跳,又继续说:“我前几天去找他玩,可他都没有答应,只说不想出门……”为此他还郁闷了好一阵子呢。   是的,步池瑾曾带着九皋去认识了一下岛上的人,她想自己不在的时候,他也能有伴消遣。只是这么一说,九皋好像并不情愿……   霁白观察了一下其余两个人的神情,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步池瑾沉默,随即瞟了一眼秦别蓁,结果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于是收回了视线,扯出了个笑来:“能有什么事……或许个人爱好不同……”理由却不是那么叫人信服。   秦别蓁简直不好意思告诉她笑得有多僵硬了,只朝霁白摆摆手:“继续玩你的吧。”   霁白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所幸他是一个听话的小孩,见没他什么事了,接着转过身又乖乖练习起打水漂来,还一边投石子一边问:“步姐姐,你看我的姿势对吗……是不是这样的……”   步池瑾站在一旁颇有师长风范,嘴上也不吝夸赞:“对,就是如此……你做得很好……”眼睛虽看着,却显然没有先前认真。   秦别蓁依旧散漫地坐在地上,两只手撑在后面,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侧面的步池瑾倒透出几分心不在焉。果不其然,步池瑾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知对对方说了些什么,霁白点点头,又转回去继续练习,而她却朝自己这里迈步走来。   步池瑾屈膝坐下,静待了片刻道:“抱歉,别蓁。”   秦别蓁不以为意地笑笑:“得了吧,我没放在心上。”   得知好友不介意,步池瑾精神稍稍松懈,陡然间却又听对方说:“你和那个九皋究竟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了没事吗。”话虽然撂在这了,步池瑾的眉眼却沉了下来。   “我还不知道你,别给我来这套。”秦别蓁很是不屑,“说吧,他把你怎么了,让你成了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步池瑾摊手作无奈状:“他才两百多年的道行能把我怎么样。”   “嗯?”秦别蓁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还特地压低声音凑近她,“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步池瑾因为她的话懵住了:“什么?”   “什么‘什么’?”秦别蓁脸上的表情比她还要迷惑,随即又有些嫌弃,只好解释道,“他的来历呀,能让你愁眉苦脸,那肯定不是什么小人物啰。”这厮怎么在这时候转不过弯来啊。   听见对方理所当然的猜想,步池瑾摇头否认:“你多虑了。”   “那……”秦别蓁皱着一张小脸,冥思苦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他惹到你啦?”看那小子一天阴沉沉的样子,估计不是什么让人省心的家伙。   这回秦别蓁可就大错特错了。   他惹到她?   步池瑾唇边不禁勾出一个苦涩的笑来,他讨好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惹她不悦,反而是他对她太好,令自己有些手足无措罢了。   这头当事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旁边的好友已是大吃一惊。天啊,自认识步池瑾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对方露出这种表情,不会是中邪了吧?!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谈到最后,步池瑾反倒安慰起受到惊吓的秦别蓁,叫她不要为自己担心,“事情会解决掉的,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秦别蓁半是困惑半是惊奇,一方面是因为看到好友少见的心事重重愁眉不展的模样,而另一方面则纯粹是因为内心的好奇,她心里痒痒的,真的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明说,她也就不勉强了,反正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能出什么事,自己的怀抱永远敞开着呢。   ? ☆、冰雪初融 ?  不知不觉中时光一去不复返,转眼已到了夕阳西下人影散乱的时候,于是三人在原地分了手,各自回自己居住的地方去。   步池瑾正往木屋的方向赶,走了大概有十步却突然住了脚。她眉头微微皱起,下一刻却毫无征兆地又抬起步来,只是这次她走了两步便止了步伐。   她未曾回头,只淡淡地唤了一声:“九皋。”等待片刻,才听到身后有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渐渐向自己靠近。   步池瑾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心中止不住地疑惑:他怎么还有胆子这样做。她能发现他一次,就可以发现他第二次,隐身并不起作用。   她本来想问他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万一人家是途经此处呢,而且这里又不是她一个人能来,再加上岛没有多大,偶遇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样的话,有必要使用隐身诀吗?   虽然怀疑,步池瑾却不想自作多情,以免徒添尴尬。   可谁知她都不打算追究了,对方却稀里糊涂地招了:“我看你们玩得挺开心……就,就没有……”   玩得开心?   她只不过教了一会儿霁白打水漂而已,后来霁白玩累了就和她们坐到了一起,三个人少说坐了也有半个时辰。难道九皋在半个时辰之前就来了?   步池瑾沉思着,压根没有意料到对方是在两个时辰前就到了这里,那是秦别蓁还未来的时候。他静静地待在远处,不敢离得太近,生怕她发现后悔火冒三丈。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厌恶他到一提起他就会不耐烦的地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她这般生烦。可一想又觉得自己哪里都做得不够好,越改越错,越改心里越惶恐。   他不要把她推得更远,他想要留在她的身边。   可是,他却不能开口告诉她。   只能这样远远看着她。   步池瑾端详着对方:明明应该顾盼生辉的一双眼却总是黯着,明明应该神采飞扬的一张脸却总是板着。他分明应当是盛气凌人的,却偏偏对她俯首帖耳。   就像现在的他,一脸虔诚地对她说:“可以……可以教教我吗?”姿态卑微。   步池瑾微怔,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的阳光很暖,暖到她都不忍说出拒绝的话来,只想维持这份美好。   她重新走回到湖边,只是这次身边换了个人。   九皋在脚边捡起一颗石子,继而略带腼腆地看向步池瑾,眼里盈着动人的光泽。   步池瑾只凝视无垠的湖边:“先扔给我看看。”   九皋满心失望,面上却不动分毫,他掂了掂手中的石子,继而猛地朝前方投掷去。石子在水面上弹起了六次就沉了下去,湖面上只留下清浅波荡的涟漪。   步池瑾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她很看好九皋的,可是他的发挥……   不过毕竟是初学,她太心急了。   步池瑾也捡起一颗石子,将其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手腕翻动,作出一副欲甩出的样子:“你看,首先是挑石子,越扁平越好……身体前倾……”一番话言简意赅,然后她侧过头:“听懂了吗?”   九皋倒是听她的话,她让他看,他就认真地看。只是看的不是动作,而是人。他本来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可没想到对方忽地转过来,将他逮了个正着,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涌上大脑,脸上火辣辣地烧。   “……听……懂了……”   步池瑾眉头轻拢,将先前做示范的石子递给他。未经磨砺的石子静静躺在掌心中,粗糙的棱角将女子的手衬得更加娇柔细嫩。   九皋接过,却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将石子紧紧攥在手中,仿佛那是绝世珍宝一样,半天都舍不得丢出去。   “快试试吧。”步池瑾不解,那石子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干嘛紧抓着不放。   九皋点点头,随后才恋恋不舍地将其投出去。只见石子在湖面上弹起来了十六次,荡起朵朵惊艳的水花来。   步池瑾有些诧异,她回过头去看九皋,原以为他会为此喜笑颜开,却没想到自己直接撞进了一汪亮晶晶的清泉里,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期待,好像在等待她的表扬。   步池瑾略略思索了一下,在地上随手捞起一颗石子交给他:“再来一遍。”   除了当初固执地要跟着她,以及后来的那一晚有过不和之外,九皋从来都没有违抗过步池瑾的命令,所以这次听到她的话后,他依旧没有反对,而是很顺从地再打了一次水漂。   打出去后,石子在湖面上跳跃了数下,轻轻巧巧得宛如一只欢欣舞蹈的鸟儿。   望着已然恢复平静的湖面,步池瑾心里实在有些复杂。她不知道九皋到底是假装还是真的不会,如果真的是初学者,那他确实太有天赋了,一点就通。   “你真的……以前没有……”步池瑾犹豫着要不要把话说出口。不怪她质疑,因为就算是高手也要熟能生巧才能达到这种水平的。   九皋不惯说谎,也不愿对她有所隐瞒,支支吾吾道:“我,我以前……看别人玩过……”他大概熟悉了动作,然后曾在心中想过几种打法,现实中却没有那份闲心去试。   步池瑾沉默了。   如果不借助灵力,她最多能弹十五下,而九皋轻轻松松就打破了她的纪录,并且还不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她不是嫉妒,也不是怨愤,而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殊不知九皋最怕她这个样子,什么话都不讲,什么表情也没有,情绪滴水不漏,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虽然此时风波未生,但下一刻指不定就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连呼救都来不及。   “对……对不起……”九皋磕磕绊绊地发声,“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是不知道他自己可以打得这么好,还是不知道会让她自愧弗如?   步池瑾简直想笑,他有什么好道歉的,既然本就有实力做得更好,又何须谦逊。而且他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将错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搞得她好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的鬼怪似的。她又不是那等心胸狭隘的人,怎么会见不得别人的好。   “九皋,我没有什么意思。”步池瑾暗叹了口气,神情认真道,“你很聪明,也很厉害。”   “不,我没有……”九皋涨红了脸,急切地想要反驳她的话,“……是你教得好!”   步池瑾抚上他的肩膀,直截了当地说:“听着,九皋,你真的是个优秀的人,请不要妄自菲薄。”   他优秀,却一直将自己置于她之下。   “不需要为我做多余的事。”   他不是她的仆人,可以任她差遣,由她使唤。   “也不需要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   明明比自己高半个头,却总是一副俯首称臣的模样。   “说话的时候请看着我,让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永远低着头不敢直视她,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认为好。   “让我了解你,九皋。”   她需要清楚他的想法,而不是他一味的服从。   “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假如他愿意。   九皋心尖发热,努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天知道他有多么渴盼抱住她,拥紧她,与她耳鬓厮磨,同她形影不离。   无论他是否如她如说的那般,他都会努力变得更好,好到她会对他一笑。   他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下,做她的奴仆,为她所用,甚至是被践踏。   只要那个人是她,他就能够永远仰望。   她想要的他去帮她达成,而她只用坐在高处,等着别人献出至高无上的荣耀。   无需言语,让他看见她,这是他唯一的愿望。   做朋友太奢侈,他愿化作黑夜中的匕首,斩断一切阴郁暗乱,只为守护她的光。   她的光。   亦是他的光。   ——她是他的光。   ? ☆、仙翁赠酒 ?  自那日后,步池瑾和九皋的关系有破冰迹象。而与此同时,两人之间越发熟稔,在日常的相处中培养出了默契来。   步池瑾发现九皋好像挺热衷于做饭,再加上对方对报答一事尤为执着,非要做些事情来消除内心的不安,她也变随他去了。于是两人现在实行的是一日三餐制,且全权由九皋负责。   对此,秦别蓁会时不时地调侃上一两句,并且还很厚颜无耻地跑来蹭吃蹭喝,过着一家三口的和乐日子。   这天,步池瑾正走在路上,忽见前方有个眼熟的白须飘飘的老人。她定睛一看,竟是普临仙翁。   普临仙翁和步池瑾的师父青玄真人有交情,步池瑾曾随她师父见过几次普临仙翁。   普临仙翁爱喝酒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不光爱喝,他还喜欢自己酿制,且味道香醇独特,引人垂涎三尺。步池瑾有幸尝过,确实难得。   “仙翁。”她恭敬地行礼。   迎面而来的普临仙翁也认出了她是自己好友的得意门生,笑着点点头。   青玄曾多次对他提起过这个小姑娘,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更何况他们还见过几次,就是这一身剔透的气质也叫人难以忘怀啊。   普临仙翁摸摸胡须,一脸和蔼:“好孩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晚辈是来这里探望朋友的。”步池瑾回答。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普临仙翁恍然大悟,青玄和洞灵的关系不错,想来他们的弟子也是常走动的:“是别蓁吧,嗯……都是好孩子啊。”   “仙翁谬赞。”步池瑾谦逊地低下头,“仙翁,不知家师现在……”前段时间师父接到一张请柬就离开门派了,不知普临仙翁是否知晓他的下落。   “哦,我和他在宴席上碰见了。”普临仙翁语气舒缓,“宴会三日前就散了……不过你师父昨日才从我家离开,想必这时已在回去的路上了。”   “多谢仙翁相告。”步池瑾打从心底尊敬这个他。   普临仙翁笑呵呵地看着她:“我让你师父带了三坛子酒回去,你也有份……方才别蓁那孩子也得了一坛,现下你人在此处便可和她一起尝尝。”   衍云派门规极严,不准弟子随意饮酒,普利仙翁是知道的。他这番话说出来,也就含了些许纵容的意思,俨然一个亲切的长者。   步池瑾再次郑重地谢过他,目送至不见人影后,才继续往药房那边走去。   甫一进去,秦别蓁便瞅见了她,连忙招呼道:“快过来快过来!”随即指着地上的一个深色坛子:“看,这是普林仙翁送来的酒!”   步池瑾点点头:“方才我在外面遇到他了。”   相比步池瑾的淡然,秦别蓁脸上早就笑成了一朵花,她亢奋地搓搓手:“一直听说仙翁的手艺不错,这下有口福了……以前老头儿小气得很,连一口都不许我沾,说怕被我糟蹋了……哼……”她自顾自地嘟囔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想起正事:“今晚在我这喝酒吧?”   步池瑾应承了下来,然后像往常一样陪着她忙活起来。等到时辰差不多的时候,她对秦别蓁说要早点回去告诉九皋这件事,免得让他白做饭。   秦别蓁应了一声:“你把他也叫来吧,人多好热闹。”再说,白吃人家那么久她也实在过不去。   回到小木屋时,九皋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菜,听到声响后他蹙眉望过来,一看是步池瑾,脸上的棱角瞬间柔和下来。   他略带局促地站起身来,手里还拿着菜叶:“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经过在一个屋檐下的较长相处,他已不像先前那般如同惊弓之鸟,却总是在她面前紧张有余。   步池瑾走上前,态度温和:“待会儿不用做饭了,我们去别蓁那里吃。”   九皋一愣:“怎,怎么了?”   “有熟人送了酒来,别蓁请我们一起去品。”步池瑾解释道。   “酒?”九皋一听到这个字眼,眉毛都纠结到了一块儿。   虽然他没有喝过,却看过不少喝酒误事的情况。因此他不认为那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喜欢?”步池瑾眉头上挑。   九皋想点头,又怕对方觉得他不识抬举,犹疑了一阵子,终究还是说:“我……我就不去了。”然后又慢吞吞地补充道:“……你们开心就好。”   “那酒是普临仙翁拿来的,他酿的酒可称一绝,不会让你失望的。”步池瑾不紧不慢道,“再说,你每天为我们做饭,确实有理由好好犒劳一下你。”   九皋缓缓地摇头,轻声道:“不,这没什么的……况且我不会喝酒,免得坏了兴致……你一个人去吧……”   步池瑾再三劝他都遭婉拒,没想到九皋平常一副百依百顺的样子,在这种事情上还颇有自己的原则,那么她也只好作罢。   待到接近戌时,步池瑾便准备出门了,九皋慌里慌张地叫住她,一脸担忧:“那个……别喝太多了……”   步池瑾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笑容。   “还有……”陡然间,九皋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扭扭捏捏地不敢看她,“……早点回来。”脸上飘出两朵可爱的小红云。   步池瑾心里浮现出一丝怪异的感觉,不过她点点头,答应了下来。赶到秦别蓁那里时,她正端着一盘菜往桌上放,看到自己来了后,要她赶紧入座。   “诶……”秦别蓁有些不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反复看向步池瑾的身后,“……九皋呢?”还大有一副要跑到门外去瞅瞅的架势。   “哦,他身子有些不舒服,就不来了,还说谢谢你的邀请。”步池瑾严肃着一张脸,说谎都不打草稿。   “……是吗?”秦别蓁半是怀疑半是迷惑。今中午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一下午不见就病了,真是天有不测风云。   步池瑾坐在秦别蓁的右手边,与霁白面对着面,秦别蓁本计划四个人占满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这下九皋的缺席导致愿望落空了。   三个人闷着头吃了会儿菜后,秦别蓁突然感叹了一句:“吃惯了九皋做的菜,再吃我做的……啧,好像还真不怎么地……”   步池瑾语气平淡道:“这么多年你终于有了自知之明。”   “……”   秦别蓁佯作凶狠地瞪了她一眼,接着弯腰捧起放在脚边的坛子,一一给三个人倒酒。酒入口中,甘冽凉爽,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新的花香,叫人迷醉。   秦别蓁舒服得眯了眯眼:“怪不得以前仙翁来送酒的时候,老头儿把坛子死死抱在怀里,连看都不许我看一眼……真是好滋味啊……”   “嗯嗯!”霁白拼命点头表示赞同,“真的很好喝呢!”他以前趁家人不注意的时候去酒窖中偷喝过两口,可那酒入喉辛辣,还让他呛了好半天,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酒了。刚才他本也打算拒绝的,只是碍于脸面不好开口,没想到这酒与从前喝的大不相同,真算是误打误撞了。   秦别蓁这里的酒杯太小,坛子不好倒,为了喝得尽兴,是拿碗来盛酒的。她像饿狼一般喝完了一碗,又给自己和步池瑾满上,轮到霁白时,他摆摆手,说怕喝多了回去被责罚,于是也没勉强他。   三人边吃菜边喝酒,其间说说笑笑,好不快乐。没多久就酒过三巡了,秦别蓁还要再给步池瑾倒上,被步池瑾反手拦住:“不喝了。”等会儿醉了就不好了。   秦别蓁视而不见,非拗着她再陪自己喝,等给对方斟上后又往自己碗里添酒,一边倒一边理所当然地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喝仙翁的酒,你好歹给个面子不是……来,喝!”说着端起碗来敬她,仰头一干,豪迈极了。   “蓁姐姐,你就别逼步姐姐了……”霁白急忙劝道,生怕两个人待会儿喝醉了,“喝酒伤身,我爹每次喝酒都要挨我娘的骂……”   秦别蓁摆摆手,脸上隐隐带出红晕,一字一句地教育霁白:“这你可说错了……大喝伤身,小喝怡情啊!还有,我哪里逼她了……”还回过头去冲步池瑾道:“你说是不是?”   步池瑾不由自主地敛起眉头,略有踌躇,不过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她也无言以对,只能认命地喝下这碗酒。   “步姐姐你……唉……”霁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把那碗酒喝下去,无力叹息。   秦别蓁倒是眉开眼笑,拍拍步池瑾的肩膀:“果然是我的朋友,就是给面子!”   步池瑾无奈地摇摇头,她以前是在不少宴席上喝过酒,但也只装装样子,卖主人家几分薄面罢了,哪里会碰到像秦别蓁这种纠缠不休的。不过这酒也不似原来喝过的那些,又是清甜爽口的,想来不易醉人。   ? ☆、酒醉不醒 ?  只是她这样便是想错了,那天普临仙翁送来酒后,再三叮嘱秦别蓁不可贪杯,这酒虽味道独特,当时喝来不觉怎样,后劲却是非常大。   然而秦别蓁从没喝过他家的酒,自是早已心向神往,喝下后又觉口感极佳,就舍不得放开嘴了,于是敞开了肚皮喝,大喝特喝,反正老头又不在,也没人管她。她本就是馋猫,这会儿尝了好滋味,早把普林仙翁说的话丢到了九霄云外。   而步池瑾呢,她和普临仙翁是在半路上碰见的,普临仙翁当时就要走了,再加上他已告诫过秦别蓁,便没再多嘴提起,只叫她要好好鉴赏一下自己的手艺。   这会儿秦别蓁已然在兴头上,还非要拉着步池瑾陪她不醉不归。步池瑾又丝毫不知晓这其中的曲折,更何况她觉得自己的酒量应该不算太差,也就迁就着由她闹。   秦别蓁这天本就尤其亢奋,她喝到微醺时面带红晕,而另外两人只以为她是激动过度,也没多想。步池瑾喝到后来便有些神志不清了,醉了之后又迷迷糊糊地被秦别蓁灌了几碗,两人你来我往,好不快意,竟有些停不下来了。   霁白在一旁急红了眼,可后劲上来后,两个人都醉得不轻,根本不听他的劝,结果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傻笑傻笑着就趴在了桌子上,并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蓁姐姐,醒醒!喂!”霁白从座位上跳起来,摇了摇秦别蓁,见对方不理他,他又跑到对面推了推步池瑾,“步姐姐,别在这里睡啊……快起来,别醉了!”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霁白泄气地跺跺脚,这下该怎么办,两个人都醉倒在这里……   对了!   他可以去叫九皋帮忙,让他把步姐姐带回去呀,霁白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以前秦别蓁住的那间小木屋他去玩过,所以不怕不认识路,霁白匆匆忙忙地跑去告知了九皋这件事,九皋顿时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担忧,慌慌张张地和霁白朝回赶。   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九皋却还坐在外厅等步池瑾回来,即使自己嘱咐过她,他依旧不放心。凡是牵扯到她的事情,他总是要多想,只要他不在她身边,他就放不下心中的巨石,而他在她身边时,他还是忍不住要想东想西,总之就是没办法。   当听到脚步声时,他心中燃起欣喜的火焰,可一见到进来的是气喘吁吁的霁白,他感觉就像有人在自己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一样。现在听到她喝醉了的消息,他简直恨不得自己能立刻飞到她身边,只要一眨眼,不,或许连眨眼的时间都不需要,他就能看到她,然后就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抵达目的地时,他失了爬楼梯的耐心,直接飞身进入了木屋内,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眼睛就定在了那个背影上,那种深入骨髓的直觉,让他不用分辨地不费力气地就能认出她。   不论何时,他总是第一眼就看向她,而这种感觉也令他心悦臣服。   或许正是因为突如其来,让他手足无措了,明明内心是那么渴望接近她,可当幸运真正降临之时,他反而心生胆怯,这,这是梦……吧?   这时霁白已经从楼梯上爬上来了,见九皋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梦游的样子,不由得开口问道:“九皋,你怎么了?”   听到耳边的声音,九皋才回过神来,急忙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没事。”   霁白也顾不上她,跑到睡得像死猪一样的秦别蓁的身后,一边将人扶起一边决定:“我把蓁姐姐扶回房间,然后留下来照顾她,你带步姐姐走,没问题吧?”毕竟人都醉成这个样子了,怎么放心把秦别蓁一个人留在这里,要是半夜她要吐也有个照应。   九皋走到步池瑾的旁边,看着她安静的侧脸,心下一片茫然,或者说幸福来得太突然,他简直六神无主。   没听到对方的回答,霁白也不甚在意,他相信九皋会将步姐姐完好无损地带回去的,于是说了一句:“那就这样吧,九皋再见。”便扶着人走了。   他哪里知道九皋心里的煎熬,不过九皋还算清楚现在什么最重要,他俯下身子,轻言细语道:“……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没有反应。   九皋鼓起勇气,伸出一只手去,触及步池瑾的手臂时都在微微颤抖:“快醒醒……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你再不醒……我就……我就……”九皋凑近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回答他的是沉静的呼吸声。   好吧,不能怪他了。   她醉了。   而他必须要带她回去。   就是这样。   仅此而已。   九皋深吸一口气,伸长胳膊扶住步池瑾的肩,另一手环过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然后慢慢站起来。现在她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颈边,轻轻的,痒痒的,让他觉得下一刻就要无法自持。   他正努力平衡呼吸时,霁白却没有预兆地从房间出来了,他没想到九皋现在居然还没有离开,惊得说话都不连贯了:“九皋,你……你怎么……”   还没等他说完,九皋便打断了他的话:“马上就走。”说着便弯腰下去,一手从步池瑾的腘窝穿过,一手揽住她的上半身,将人抱起来就朝外走。   霁白愣愣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事,等回过神时屋子里已经没人了,他慢半拍地追出去:“那个……九皋,要不要帮忙?”   可谁知对方理都不理,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他呆呆地站在楼梯上看着远去的人影,半晌才想起他出来是为了给秦别蓁拿热毛巾,于是又急急忙忙跑回去忙活。   殊不知九皋这边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刚才抱起她,对方温温软软的身子紧贴着他,都要让他冒出烟来了。所以他走得那么快,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不知所措,也不想让别人看见她醉后的模样。   以前在梦中都碰不到她的一根手指,可是现在,她在他的怀里,只要他低下头,就可以闻到她的淡淡发香。   他感觉自己走在云端上,每一步都轻飘飘的。想要收紧手臂,又怕弄疼她,想要松懈力道,又怕她掉下去。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眼里只有她,怀里只有她,心里只有她,于是其他无关紧要,只要她在就行了,只要她安好就行了。   九皋径直入了她的卧房,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床上,再小心翼翼替她盖上被子,动作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他跪在床头,看着她熟睡的脸,平静而疏离,与平常并无不同。   就在刚才,他竟然抱着她,他竟然将她抱了个满怀。   多么不可思议。   即使他现在意识清醒着,即使他现在正注视着她,靠得这么近这么近,他还是不敢置信,一切宛如梦境。   而这个梦,现在,只有他和她。   ? ☆、恍然如梦 ?  刚才他放下她后,心里都跟缺了一块似的。她贴近过的胸膛和手臂发着烫,烫得他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他的理智因为她烧得一干二净,他的疯狂因为她渐渐复苏。   如果他理智尚存,那么为什么他想要凑得更近一点,直到能感受她的呼吸?如果他疯狂未起,那么为什么他想要靠得更近一点,直到能触碰她的肌肤?   黑夜能掩埋一切,包括罪恶与邪念。在黎明到来之前,任何都被允许呈现出它原本的面貌,不论它有多丑陋,都可以释放出自己的欲望。   这是神的旨意。   是的,九皋想,这就是神的旨意。如果不是幸运之神眷顾他,他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她,怎么可能和她住在同一屋檐下,又怎么可能亲手触碰到她。   她有两弯动人的眉,总要微微皱起,不知是习惯性地还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有一双动人的眼,清清浅浅,轻易就能撩人心弦,只是现在阖上了眼帘,叫人不能看见那一汪春水。   她有一张动人的唇,桃花色,喜欢淡淡抿着,勾人魂魄。   九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隔着虚空描摹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在不知是第几遍时,他终于停下了手,却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的心疯狂叫嚣着,还想要再近一点,只想要将这之间的空隙占尽,分毫不留。   她的馨香无知无觉传过来,纠缠着他的鼻息,于是他靠得更近,还想汲取更多香味,直到能填满他的心脏。   “……你醒着吗……”九皋轻声问。   一片寂静。   “告诉我……你是不是醒着的……”   黑暗中无人回答。   九皋下意识地凑到她的耳畔,呢喃道:“如果你不回答……我……”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取而代之的是加重加深的呼吸。   “……好,你没有回答……”九皋哑着嗓子,痴迷地凝视着她的容颜,“……我就当你答应了……”   床上躺着的人一无所知,她安详地沉入了睡梦之中。   九皋颤抖着手去碰她,抚上她的面容,却不敢用力。手指下莹白的皮肤在诱惑着他,细腻光滑的触感令人爱不释手。   她的身上还残存着酒气,却莫名不像以往他闻见的那般讨厌,反而是散发着淡淡的清甜味,让她在这神秘的夜色中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引人采撷。   “阿池……”九皋低低叫她。   可惜她听不见。   不过没关系,听不见也没有关系,只要他知道就好,他在这勾人的夜色里叫过她,用她不知道的语气,唤她不知道的称呼。   “……阿池……”九皋的呼吸愈发炙热,眼神也似灼人的火焰。   她就这样沉沉睡去了,徒留他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中,还要忍受苦苦折磨,怎么可以呢……她怎么可以看他如此难过而置之不理呢?   她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的……她根本不是这样狠心的人。   所以,如果他想要亲近她……她是不会怪他的……   ……如果他想要拥抱她……甚至……亲吻她,那她……想必也是不会怪他的……对不对?   没错,一定就是这样……她那么善良,又怎么忍心看他这么难受呢……就算他做了不好的事,她也不会……对,绝不会怪他……她会原谅他的……他早就知道,她会体谅他的苦处的!   “……阿池……我知道的……”他拼命压制着自己疯长的欲望,难过得呼吸不稳,“……阿池……”他除了叫她的名字别无他法,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难言的痛苦。   他慢慢俯下身,蜻蜓点水般触及她的额头,那美好的感觉不禁让他□□出声。   身下的人任他予取予求,让他的心涨得满满的,可同时她却不给丝毫回应,叫他感到又酸又涩,只想不顾一切地发狂。   他曾听人说,有一种花名为罂粟,除了作药用,它的成分还可令人上瘾。他没有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步池瑾对于他来说就是那种花,明明知道她美丽致命,他还是奋不顾身地往上扑。   她是毒,让他沾染上就不想停下,可她又是解药,他的相思唯有她能解。   然而却像是恶性循环,见她一次中毒就越深,而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每一次靠近,都吸引着他。每当自己被沉重的爱意压得喘不过气来时,她的出现又稍稍缓解了他的苦痛,但又如何呢,一切只是暂时的,她拉着自己越陷越深,直到被罪恶的泥淖完全吞没都还不知悔过。   怎么可以这样呢……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在他亲吻上她的额头时,他就已经停不下来了。他的吻逐一落在她的秀眉间,落在她的眼睫上,落在她的鼻尖处,轻得如同一片羽毛,淡若无痕,却叫人偏偏忘不掉。只是,忘不掉的人是他。   九皋从来不知道触碰的感觉如此美妙。以前有人碰他,他只觉厌恶,可是被自己吻着的她却带给他不一样的感觉,就好像要飞仙升天了一样,只想沉沦其中。   渐渐地,他已有些不满足。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脸上,每一寸都不放过,狂热紊乱的气息将两个人团团裹住。   好想……好想她回应自己……   九皋半是苦痛半是欢愉,明知道这样的亲吻只会让他越来越贪婪,只是甜蜜的折磨罢了,可他就是舍不得,舍不得离开她的肌肤,一想到要停下来就像是快死掉了一样。   他就是放任自己,他就是这么卑鄙,又怎么样呢……只要能得到和她亲密接触的机会,他就绝不放过……死也不……   九皋的吻缓缓落在步池瑾的嘴角,他沉醉地闭上眼,用自己的唇轻轻摩擦着对方,心里鼓胀得快要溢出来了似的。他还不甘心,伸出舌头轻舔,然而只是一触到,他浑身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害怕弄醒她,所以两手支撑在她左右,她嘴角的甜蜜令他抑制不住地低吟出声,他紧紧抓住两侧的床单,仍是不愿放弃。   这是世上最折磨的时刻,亦是世上最快乐的时刻,他不要就此停止。   他要继续下去。   想要更多。   九皋一点一点将唇蹭过去,压着对方的唇细致地吻着,不断用舌描摹着对方的唇形,怎么舔舐都觉得不够。   分明左胸口有什么已经酸胀得不行了,他却还是觉得不够,怎么都不够,在她身上掠夺永远都不嫌够。   “……阿池……”他一边反复磨着她的唇,一边嘶哑地叫她。   欲望之火早已烧遍他的全身,烧得他体无完肤,烧得他只想不顾一切地膜拜在她的身下。   还有什么理智?哪里有理智?理智是什么东西?   从他抱着她的那一刻开始,理智就不复存在了。   管他天昏地暗,管他罪不可恕,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她。只要她可以施舍给他一个眼神,叫他粉身碎骨他都愿意。   她的味道太甜美,美得只想让人沉溺其中,再也不出来,再也离不开。他几乎都能听见自己的魂魄在叹息。   可是现实却不允许他这样做,无法深入,也注定无法得到回应,他只能委屈地在外面徘徊,死死纠缠着对方的唇,或者不得其法地含着对方的唇瓣,焦躁却也万般无奈。   “……嗯……”身下的人毫无预兆的一声□□,倒叫他在顷刻之间乱了手脚。   九皋慌张地放开她的唇,以为对方被自己的没轻没重弄醒了,抬眼看去却见对方压根就没醒,只是眉头不适地蹙起,可能因为喝过酒的缘故,她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倒比往常少了两份冷淡,多了些可爱的味道。   而此时此刻,她的唇上透着水润的光泽,仿佛在诱惑人上前品尝。九皋难耐地咽了咽口水,最终还是忍住了。如果任由放纵的话,下一次他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迫使自己停下来。   在她面前,他从来不敢赌自制力。   九皋凝视着她,好不容易等到呼吸要平静一点了,才慢慢低下头去,正对着印上一个吻,没有多余的动作,却显得深重。良久,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那张味道极好的唇。   然而爱意并未表达结束,他又凑到一边去浅吻她散落在床上的头发,表情沉迷。在他心里,只要是属于她的东西,他都会视若珍宝,不让别人伤害一分一毫。就算是她自己,也不可以。   九皋艰难地撑起身,两边的床单被他抓得皱巴巴的,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自己有多么粗暴。他将目光移到依旧沉睡不醒的人身上,她对自己做的事一无所知,他可真是卑劣无耻啊。   可是他不卑劣无耻的话,他又怎么可能触碰到她呢,一想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激动。他根本不后悔,假使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依旧会选择这么做,因为自己根本就抵御不了来自□□。他早就明白这一点。   九皋的手又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脸,轻轻柔柔地摩挲着,眼里是快要盛装不下的深情与痴迷。   他想,他怎么会这么迷恋她呢……迷恋她到都可以献出自己的生命,心甘情愿而已……   “……阿池……”他喃喃道。   或许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曾经这样唤过她,或许他永远无法正大光明地凭着自己的心意这样唤她。   可是,那样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须他记得就好。   他一个人记得,自己曾经温柔地唤过她。   在这个夜里,这般亲昵。   ? ☆、嘴唇肿了 ?  步池瑾睁眼时天已大亮,明晃晃的光线让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醒了吗?”猝不及防,旁边一道清冽的声线传来,叫她混沌的头脑瞬间清醒,心跳也快了两拍。   步池瑾侧过头,眉头又不自觉地皱起:“九皋……”许是才醒来,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倒与往常的冷淡大不相同。   在清晨的阳光中,少年绽开一个浅笑,见她要起身,赶紧上去扶,步池瑾微不可察地偏离他的怀抱,坐直后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九皋大大方方地说:“昨晚你喝醉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步池瑾一愣,顿了顿才道:“昨晚我……”话才出口她才想起,她昨晚不是在别蓁那里吗,而且她隐隐约约记得别蓁也醉得不轻,那她是怎么回来的?   见她陷入沉思,不知怎么地,九皋心里的话脱口而出:“是我……我带你回来的……”   或许是宿醉的缘由,步池瑾的头脑几乎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反应比起平时也迟钝得要命,等她有了些微意识,却又感到口干舌燥,脑袋发昏。   见她扶额,九皋眼里立刻浮现出担忧:“怎么了……不舒服?”   步池瑾动作未变,只是另一只手小幅度地冲他摆摆:“没事……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话音刚落,九皋就去到桌前倒了杯水,然后又迅速地回来:“来。”   “谢谢。”步池瑾客气地要去接过来,没想到手还没碰到杯子就被对方躲过,还没等她皱眉,茶杯却又凑到她嘴边。   步池瑾有些不满,蹙眉道:“我自己来就好。”   谁知对方坚持要喂她,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却用行动强硬地表示了,她也不想让自己再难受下去,于是只好妥协,就着对方的手喝水。   九皋很高兴,小心地喂给对方,直到对方摇头称不要了才肯罢休。只是这还没完,他将茶杯放回桌上后,又殷勤地凑上前要给步池瑾按摩头部。   步池瑾哪里会同意如此无理的要求,她毫不迟疑地拒绝:“不必麻烦了。”她自认为他们还没到这步交情。   “一点都不麻烦。”   九皋固执地拉近她,两手放在她的太阳穴上开始轻轻按起来。太阳穴上的力道轻重适宜,让人舒服得想要叹息,只是步池瑾的眼皮跳了一跳。   她不习惯别人靠她这么近,更何况还是一个异性,心里自然而生的不适远远超过了感官上的享受。   忍耐了一会儿,步池瑾实在受不了了,她拉下对方的手,冷淡地扭过头:“好了,不用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不自觉地舔了下干燥的下唇:“很舒服,谢谢。”   只是很久都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步池瑾想自己的举止是不是伤到对方了,继而略有不安地转回头去看九皋,可令她没料到的是,对方死死地盯着她,眼眸像是笼上了一层暗色,黑沉沉的,里面仿佛有可怖的漩涡要将人卷入一样。   她不是没有见过对方这种眼神,只是每次她看到的时候,都是对方先受不了继而撤开视线,然而这一次九皋就这么盯着她,一动不动地,眼里的情绪晦涩地叫人看不清。   步池瑾不舒服地转开目光,将视线落在别处,看似随意地问:“怎么了?”对方的眼神就像野兽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她撕裂。   “没什么……”这回对方过了不久就给了答复,只是嗓音较与之前低哑了不少。   步池瑾不免奇怪:“你是感冒了吗?”   对方如同先前一样保持沉默,可是她发现,他的目光好像一直凝聚在她的嘴唇上,那种毫不掩饰的直接令她更加不舒坦。   她故作无意地抿抿唇:“我有什么问题吗?”却看到对方的眼神骤然深邃。   九皋也知道自己表现得确实太过直白了,只是一看到她的嘴唇红中带肿,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昨晚做的事情来,连下半身都抑制不住地烧起来。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被她察觉出不对来,于是九皋埋下头,作乖巧状:“……没……”竟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步池瑾虽然疑惑,但质问对方明显不是她这性格能干出来的事,而且一想到对方把醉酒的她带回来,还不辞辛劳地守在身边照顾她,如果她大清早的就开始咄咄逼人,那就真的叫不识抬举了。   步池瑾头疼地揉揉睛明穴,余光瞥见对方居然又要殷切地凑上来帮她按摩,心里暗道自己消受不起,抬手便阻挡了他的来势:“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你出去休息吧……”停顿了片刻又补充了一句:“辛苦你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做完对她做了有多大逆不道的事,不晓得会不会杀了他,这样想着,九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听话地出去了。   人都是贪婪的动物,更何况他是一只妖,一直长期潜伏在黑暗中的妖,一旦拥有了这样,就会立刻肖想下一样宝贵的东西。   他从不否认自己对于她的欲望,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再见她一面,等见到了之后他又想能够追随她,再然后他与她同吃同住,这还不够,他想要更进一步,与她亲密接触,甚至渴望她也抚摸自己……   当然,现在这一切已远远不能满足他的野心了,他想要占据她,独自享有她……别人都不行,她是他一个人的!   可能是他太心急了,就算酒醒后迟钝了不少的她也有些察觉了他的异常……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她的味道太过甜美,叫他忘不能忘,只想扑倒她,将她的血肉融入自己的血肉,将她的气息镌刻进自己的骨髓中……   不过现在暂时不能叫她发现,撕破脸皮定会让他生不如死,她以后恐怕再也不屑对他投以哪怕一个冷淡的眼神……他必须得徐徐图之,一旦打定主意,他就义无反顾。   他会得到她的。   就算自己得不到,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他用自己的心魔起誓。   步池瑾是因为生活习惯而早早醒来,但是由于宿醉,她没心情吃早饭。这种情况不止她一个人,秦别蓁也是到了午时才登门造访。   “唉,阿步……”秦别蓁一进门就唉声叹气的,“没想到喝醉酒这么难受啊……”不但醒来就要吃午饭了,而且走路还感觉头重脚轻的,真是受罪。   步池瑾斜了她一眼,不说话。   见对方一身孤高范儿,秦别蓁哪会没明白她的意思,苦着一张小脸求饶道:“看在我也遭罪了的份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我一马吧……昨晚我真没记起这酒后劲儿大,对不起嘛……”她以后再也不自作聪明了,果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呀。   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步池瑾深谙兔子逼急了还得跳墙这个道理,况且她也没想多为难她,只说:“再有下次……”余意尽在不言中。   秦别蓁忙里忙慌地保证,一脸真诚恳切:“是是,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步池瑾心下这才有些满意,刚要开口却又被对方截下了话头:“诶,阿步,你……你的嘴……”   见对方欲言又止,步池瑾半是焦躁半是不解地问道:“我的嘴怎么了?”   “好像……”秦别蓁再三看了看对方的唇,还是不太能确定,“……好像有点肿啊……”   肿?   步池瑾不禁地抚上了自己的嘴唇,一头雾水。   秦别蓁使劲往她身前凑,仔细观察了半天,才终于确定不是自己还没清醒过而出现的幻觉:“……是真的……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还不是一般的肿……难不成被蚊子咬啦?”   怎么会!?   步池瑾首先就排除了这一可能性,她有多少年没被蝇虫之类生物的咬过了,而且嘴唇上又不痛不痒,可是看对方的神情,好像真的挺严重的……   难道是酒里有什么成分同她相斥吗?明明以前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呀。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回房照镜子看看的时候,九皋端着剩下的两盘菜回来了,见步池瑾起身要走,不禁开口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都要吃饭了,他离开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个人怎么都变成忧心忡忡的样子了?   秦别蓁向他解释:“喏,你看,她的嘴肿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我听霁白说昨晚是你把她带回来的,你知不知道啊?”   九皋的视线停留在步池瑾的唇上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不知道……可能是昨晚喝多了吧……”只是脸不知不觉地红了。   秦别蓁狐疑地瞟了他两眼,还没继续发问就被步池瑾打断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吃饭吧。”   步池瑾本来就不是很想揪着这个问题不放,只要别人谈论的对象是她,就不免让她觉得有些尴尬。她素来不喜他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这会让她不自在。   她无所谓地想,或许真的是酒的问题吧,反正嘴唇不过一两天就会消肿的,又不是什么值得深入探讨的大事情。   九皋因为对方的话暗暗松了口气,他默不作声地坐到了位子上,尽管心虚,但表面上仍旧如往常一样,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而秦别蓁则是由于看多了九皋在好友面前一副娇羞的小媳妇儿样,一时也没怎么多想。再者她也没经历过□□,对于男女之间有什么更是一窍不通,自然想不到那方面去。   于是这页就此揭过,九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一劫。   ? ☆、意外一抱 ?  秦别蓁单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步池瑾看。   步池瑾有些受不了她那诡异的眼神,不禁皱起眉头:“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没有见过她。   秦别蓁没有回答她,反而摇头摆脑地说:“好狠心的女人呐……”说完还“啧啧”地感叹了一下。   “说什么呢你。”步池瑾有些许的不悦。   “咦,难道不是?”秦别蓁摊开两手,一脸理所当然,“你就自己跑了,把人家留在这里,不是狠心是什么?”   步池瑾倒是很镇定:“我回师门,带着他做什么。”   她当初中了锁功散,来到岛上不过三天,秦别蓁就配制出了解药给她解了毒,按理说自己早该回师门复命的,可是她觉得如果这样做简直像是在利用别人一样,目的达到了就可以一走了之,实在不符她的作风。但是已经过了多么久了,她确实不得不走了。   “嘿,你把人家带来,那不得负责到底啊?”秦别蓁被她事不关己的态度逗笑了,“你看他对你那么好,你就真的忍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他在这里并非一个人都不认识。”步池瑾义正言辞地反驳道。就算九皋性格内向,不喜与人来往,但别蓁和霁白这两个人还是会理会的。   在男女之事上同样干净得像张白纸一样的秦别蓁都不禁扼腕叹息,她的这个好友还是太天真了呢,看问题都抓不住关键。   “他那么依赖你,你确定真的要把他扔在这里不管?”她问。   步池瑾情不自禁地蹙眉,九皋这段时间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早就足以自立,并不需要她的帮助,更何况还都是他在照顾她好吗,她有什么可担心的。别蓁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九皋对她依赖了?   而且什么叫“扔”?他又不是她的宠物或者仆人,最多是自愿不自愿的问题罢了。   “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步池瑾认定对方是在耍她。   秦别蓁也知晓自己说不动她,也不纠缠:“那你回去告诉九皋一声吧,看他怎么说。”   步池瑾点点头,径直朝她和九皋住的那间木屋的方向走去。尽管她表面上答应得轻松,却不认为这件事能够很顺利地进行。   果不其然,在她对九皋说明之后,对方第一反应就是要跟着她一起走。   步池瑾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是要回师门的。”门规规定,不能轻易带外人进去。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九皋信誓旦旦,眼睛里面亮闪闪的,“带上我吧,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   步池瑾不喜欢他的说辞,好像她起初是专门为了利用他才让他跟着自己的一样,虽然她想过他能给自己带来助力,可是她并不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当初正是因为考虑到要来罄妃岛,而他也不吃亏,大家各取所需不是很好吗?   九皋发觉对方隐晦地有些不高兴,慌忙解释道:“我,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跟着你……”就像一个任打任骂的小媳妇。   步池瑾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也没往心里去,只是坚持道:“我不能带你一起走。”顿了顿又说:“这里不是很好吗?”他又何必非要跟着她走。   可惜没有她,九皋在心里默默地说,没有她的地方就不算好。   “九皋……”步池瑾斟酌了一下,然后很严肃地告诉他,“我没有办法带你回师门,回去之后也不一定会经常下山,所以……你还是留在这里吧。”至少别蓁可以照顾到他。   可她不知道面前的这个阴沉少年也是有自己的原则的,是,九皋可以抛弃尊严匍匐在她脚下,也可以为了她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可他同时也有自己的原则……   不能看不见她,不能离开她……他不会忤逆她的命令,但若是她叫他离开她,不可以,她自己都不可以让他这样做……他必须要待在她的身边,才会感觉自己活着,才会感觉自己有存在的价值……   他已不想回到以前行尸走肉的状态。   所以他毫不胆怯地回应道:“不,我要跟着你。”   跟着她,有什么危险他来抵挡;跟着她,有什么困难他来铲除;跟着她,有什么苦痛他来承受……他要跟着她,才会保证她毫发无损,他要守着她才能安心,谁也不能阻拦。   步池瑾早知道他没那么容易被说服,她也不想和他讲什么道理,因为每次她试图劝服他的时候,对方虽然不吭声,好像已经接纳了她的说法,可下一次她仍然可以看到他相同的举止。   没错,九皋就是这么一个固执的人,或许他不会用言语反抗你,可是他会用行动让你看到他的不屈服,然后令你没辙。这种将执著刻进了骨子里的人是最可怕的。   步池瑾没有和他硬碰硬,只是淡淡地说:“那就这样吧。”说着就要离开,却被九皋拉住了衣角。   九皋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也只问了一句:“……今晚,你想吃什么?”   步池瑾让他随意,便看似无意地扯回了衣角,随即转身回房。她没有看见身后的少年瞬间露出失落的表情。   吃过晚饭后步池瑾在房间里待着,一直到夜半三更她都没有睡觉,思索了一下,她想不如趁此出去散散步吹吹风也好。   可谁知关上门旋身走了两步,她脚上就碰到了东西,步池瑾哪里会想到大晚上的还会撞见人,她略带惊吓地往地上瞅去,只见门口边蹲着一个黑影,不仔细看,几乎就要融于俺色之中。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那个黑影仿佛转过头来,停顿了片刻,他慢慢站起身,一双眼睛好似被黑夜赋予了无限的光亮。   好在步池瑾夜能视物,她看清人后,不由得皱起了眉:“你怎么在这儿?”都已经这么晚了,不回房间,反而蹲在这里,实在可疑。   对方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站在她面前,如果不是她不小心踢到了人,只怕她不会发现他的存在。   一想到这里,步池瑾就有些懊恼:“抱歉,方才我没有看见你。”顿了顿又问他:“痛不痛?”   九皋听见她语气中自然流露出的担忧,就喜不自胜。别说被她踢一脚,就算是她故意要践踏他,他内心都是欢喜的。   一时间想入神了,九皋便没有立刻回答她,步池瑾以为他在怪自己,心里不禁更愧疚,声音放柔道:“抱歉,九皋。”   九皋浑身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言语中是遮掩不住的慌张与无措:“不……没有关系的……我没事……”   怎么道个歉就跟要他的命似的,步池瑾纳闷,却又绕回先前的话题:“你还不去睡么?”问了之后又觉得不妥,加了一句:“我出去透透气。”   没想到对方下一刻马上接上她的话:“我陪你。”   “不用。”步池瑾原意就是自己一个人出去,又怎么会答应他。   可是九皋执拗得不得了,步池瑾在前面走,他就跟在后面,步池瑾停下来看他,他也停下来,只是低着头不敢回视对方,委屈的样子叫人看了生气,却又偏偏发不出来火。   罄妃岛上有一片广袤的湖,几乎占据了岛的四分之一,不过只分布在一侧。步池瑾沿着湖边走,四周静悄悄的,若不是她耳力尚佳,也怕捕捉不到身后若有似无的脚步声。   其实在岛上生活很自由,到了晚上大家不一定会回家,有可能会邀约好友同坐星空之下天南地北地聊,也有可能只是静静坐在桃花树下感受飘落下来的花瓣的温柔……   今晚步池瑾在湖边漫步,到现在为止倒没有遇见过一个人,她只在路过桃花林的时候看见了零星几人,无一不是倚着树干或者靠坐在一起,画面浪漫而唯美。   这样的夜晚注定是平静的。   还没等这个想法成形,步池瑾就听身后风声突变,她下意识地转身过去,却见九皋整个人朝她栽来,下一刻就抱了个满怀。   ? ☆、忍无可忍 ?  虽然看起来瘦弱,手下的触感却是结实有力的,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徒添了几分暧昧的味道。   步池瑾很是尴尬,撇过头去,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的亲昵:“没事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对方环住自己的手又紧了紧,而且脑袋还在她颈窝处有意无意地蹭了蹭,好像撒娇一样。   步池瑾全身都僵了,她把人往外推了推,可对方似乎没有感觉到她的抗拒,反而将她抱得密不透风。   “九皋!”步池瑾叫他。   怀里的人又软又香,九皋更想将两人间的空隙填满,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他只觉得有一只野兽在自己体内叫嚣嘶吼,要不是他竭力抑制,只怕它早已破笼而出,把她拆吃入腹。   耳边尽是急促低沉的喘声,步池瑾想捂住耳朵,手却被对方死死束缚着,想离他远一点,无奈力气不够,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动用灵力时,对方却蓦地放开了手。   得到自由的步池瑾赶紧退后两步,隔着虚空打量了对方两眼,对方还是如以往一样低着头,除了略微起伏的胸口,要不是心里还翻涌着震惊的情绪,她自己都不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幕是真的。   双方沉默了好久,九皋才打破了略显凝重的气氛:“刚才……摔了一跤……”   可如果真的只是摔了一跤,有必要抱她那么久吗?而且她都已经提醒了他一声了,就算先前被吓着了也该回过神来了,他不但不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手就像铁一样箍着她,完全是故意让她逃不开。   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一个再蹩脚不过的借口了,步池瑾都不好意思拆穿他,所以她只是唇角微勾,展现了轻蔑与嘲讽,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   九皋本来还想编下去的,可他不经意瞥见了对方唇角的冷笑,便住了口。也对,这样生硬的理由怎么可能瞒得过她呢?   步池瑾跟他面对面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抬步继续向前走,不过脚步相较于先前实在是快了不少。   九皋见她脚下生风,整个人顿时心慌意乱,赶忙上前去拉住她,一时之间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知道不停地念着:“别走……你别走……”   步池瑾原本就因为他的举动有些不快,这下也不愿理睬,挥开对方的手干脆地走掉。   九皋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无措过,先前她也和他闹过不愉快,可那时她还站在自己面前,现在她想走就走,他想留住她都不行。   九皋又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不要走!不要……对不起……”   步池瑾只觉听见他的声音就烦躁不堪,霎时脚步加得更快,整个人竟像风一样叫人想抓都抓不住。   也不知怎么的,九皋心里闷痛不断,他低声乞求道:“求你……别走……我错了,你别走……”低声下气得一点原则都没有。   左手手腕被对方握得紧紧的,怎么甩都甩不掉,她一前进就要扯着对方一起走,实在费力,步池瑾想先停下来掰开他的手再走,却没想到一止步就被对方从后面拥住,怎么挣都挣不开。   “九皋!”步池瑾不禁提高了嗓音,“放开我!”   九皋死死将她扣在怀里,不给她一点逃脱的机会:“我放开你你就会走掉……”将他扔在这里,再也不回头看他一眼。   他不要这么惨痛的结局。   他要困住她,任她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最后只能和他在一起。   步池瑾聚起灵力想要震开他,可对方除了先前没有防备地闷哼出了声,后来始终咬紧牙关,仿佛拼了命都不会松懈一点力道,无论她怎么挣扎,对方都只紧紧抱着她,真的是死死纠缠。   她又不想真的将他打伤,不然最后不好收场,于是她尝试着放软了态度去跟他沟通:“你先放开我,有话我们好好说。”他抱着她这叫什么样子。   谁知对方是先所未有的固执,像是认定了自己一松手她就会跑掉:“我不信……我们就这样说……”他既不相信她说的话,也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能够和她亲近的机会,就是这样。   步池瑾掰不开他环在身前的手臂,斗争良久无果只好作罢:“你到底想干嘛?”从发现他蹲在自己房间外,她就心有惴惴,却没想到一旦爆发竟会变得这般不正常,早知道她就不该抗拒得太明显。   九皋确实被她吓得精神脆弱,本来对方先前对他就有些抗拒,虽然后面关系有所改善,可他还是忘不了那种担惊受怕的感觉,而今天对方告诉他她就要走了,他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又怎么可能会不惶恐。   他日日夜夜都在担心对方会不会一声不吭地就丢下他,现在好了,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对方要离开这里了,可以啊,要离开就带上他一起走。   她不该拒绝他的,当初分明是她自己答应让他跟着她的,如今怎么能够反悔呢?他不相信她是那种言而无信的人。既然说了就要做到,半途而废是什么意思呢?   九皋难受得都要出不了气了,他委屈地将头埋在步池瑾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他迷恋的气息,这才稍微缓过来。   步池瑾受不了别人紧贴着自己,如果她开始还想着妥协谈判的话,那么现在她只想狠狠甩开背后这个人,真是太过分了,让人简直容忍不了。   “九皋,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真的惹急了她,就算最后闹得不好看,她也不会轻易休止,定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九皋听了她放的狠话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   她说她的忍耐有限度,那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为了她忍耐了那么久,就算一等就是两百年,他也从未心生怨怼,只要他能看她一眼,那一刹那的欢愉就足以抵过在黑暗中漫长的折磨,让他能够继续挣扎在阴晦的环境中,熬过永远不知何时才能终结的苦痛,只为留住心底那最后一丝光明。   可就是他捧在手里悉心珍藏的最后一丝光明,她要把它夺走,她不想施舍给他,她宁愿将它抛弃都不愿将它赠予他。   这怎能不叫他难过?   他想忍,只要能待在她身边就是幸福的;他能忍,只要不会让她不开心,他做什么都愿意。可她是怎么对他的呢,在他还对她们的未来心生憧憬的时候,她亲手打碎了这个美梦,将事实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让他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   索性,事到如今,他已不想再忍下去。   九皋一想到她的残忍,眼神都暗了几度,他偏头凑上去就吻她,毫无章法,极其疯狂。   对方这一举止实在没有预兆,步池瑾完全想不到他会来这招,她惊得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想要侧过头摆脱困境,却被对方按住了脑袋撤退不得,只能被迫承受这个吻。   虽然这是九皋第二次亲吻人,不过俗话说得好,一回生二回熟,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有经验的人了,吻技自然比起上次要熟练得多。那晚的第一次让他食髓知味,自那以后,他每天晚上都梦见自己和她亲密接触的场景,强烈的欲望简直让他欲生欲死。   这一次她是清醒的,虽然她还是不愿回应自己,可依旧让他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更加用力地吻她来表达自己无法言说的感受。   步池瑾紧闭着嘴不让他进去,九皋撬不开她的唇齿也不恋战,只用舌头在她唇外来来回回地轻舔缠绵,像是在施行兵法上讲的以柔克刚一法。   步池瑾瞪大了眼睛看他,可对方闭着眼,专心致志地吻着她,根本没有分一点心神在其余事物上。近距离地看,她发现他的睫毛纤长而卷翘,丝毫不输那些仙子美人,平常看来赏心悦目倒也罢了,可现在他居然强迫自己做这种事,真叫她难堪。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离开了她的唇,他靠得很近,一呼一吸都纠缠着她的鼻息,脸上还带着未褪去的红潮:“阿池……”   步池瑾将视线撇向一边,神情冷漠,连眼睛里都仿佛结上了一层寒冰。   “阿池……”九皋痴痴地看着她,情难自禁地抚上她的脸庞,“……你为什么不看我……”   她不说话,他就一直喃喃自语,步池瑾的目光就像冷箭一样射向他:“闭嘴。”语气说不上有多严厉,可那带出的气势却是叫人生畏的。   但九皋像是没有听出来一样,一听到她对自己讲话就低低地笑了出来,颇有几分性感迷人,可整个人却透出几分令人战栗的癫狂:“……阿池,你对我说话了……阿池……”   真是个疯子。   步池瑾暗咒,竟然被她遇见这么棘手的人。   她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对方,下一刻却势如闪电地出手,趁对方稍微松懈的时候立即给了对方一掌,然后成功挣脱开了禁锢。   九皋不防,竟被对方得逞,他想马上近身将人捞回来,却已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地消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野里。   ? ☆、重回师门 ?  步池瑾从未觉得自己这般狼狈过,就算当年被敌人追杀,她都不曾丝毫惊慌失措,可现在被一只只有两百多年修为的妖追赶,自己竟然不敢正面对战,说起来真是惭愧。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劲道大得几近刺眼,可她只能拼命往前跑,绝不能被后面那人追上。   当眼前的场景愈发熟悉,步池瑾的心跳骤然加快。真不敢相信,这次她没日没夜地赶路,竟把原来需要五天的行程生生缩短为三日,人的潜力果然是激发出来的。   九皋以前几乎没有离开过岐山山脚下,就算离开他也不会走太远,所以他对外面的路都不怎么有印象,但他注意到对方的脚程陡然间加快,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不由得心又乱了几分。   当他看见那条赫然被人们踩踏出的小路时,整个人都六神无主了,他想要大喊“别进去”,可又怕提不起起来追赶对方,稍一晃神,那人的身影闪进树林中不见了!   俗话说,机不可失,当九皋紧紧差了那么一点点而错过抓住步池瑾衣角的机会之时,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可能了。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甘心,就差那么一点点了,却为什么在充满希望的时候给他狠狠一击?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他偏要逆流而上,扭转着令人绝望的人生。   以前不是没有人闯过岐山,不过管你有三头六臂还是八面玲珑,也抵不过衍云派长老联合布下的奇门八卦。   即使是知晓内里乾坤的人也轻易破解不了局,更莫说九皋这种连见识都没有一点的。他本身就性格孤僻不愿与人交谈,就算是岐山沿途阵法诡谲这一消息,也都是他无意间听别人提起才得知一二的。   他以前有一次试图上山,却不过是痴人说梦,他一离开山脚可能就进入了别人布置好的阵法里,周围的藤蔓铺天盖地朝他席卷而来,那次他拖着残坡的身子侥幸逃了回去,后来也不长记性地再去挑战了两三次,但也都是回回重伤,堪堪进入了第二个阵法。   他太弱了,却怎么也不想放弃,不精通奇门遁术又怎样,他就不能换一种方式吗?尽管他只能抱着那一点微弱的希望等着她经过自己的栖身之地,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下山一趟,但他可以守在离上山的路最近的地方,期待着哪天她下山了,自己能第一个看见。   她是那么地好,不知他一个被她迷住。还有一只胆子大的妖曾偷偷跟踪过她,结果很快就暴露了踪迹,她发现后并没有发怒,只是很冷淡地催促对方离开。   他听到那只妖向别人说起这件事时,心里又酸又疼。他既在暗中嘲笑那只妖的愚蠢,却也无时不在嫉妒对方可以和她说话。不过他想,他们那种肮脏的东西怎么配得上喜欢她呢,也不知道是安慰了自己还是令自己更加羞辱。   他恨透了自己的怯懦,恨自己根本不敢上去和她搭一句话,甚至只是像其他妖一样小声而亢奋地讨论她,他都不敢。而且无知的自己还是从别人的谈话中才得知了她的身份,她的名字……衍云派首席弟子……步……   她与他之间简直就是云壤之别,他甚至不配提起她的名字。   自他当初鼓起勇气迈出第一步开始,他就已经决定要誓死追随她,就算她抛弃他,他也要留在她的身边,一直到他的心脏不再跳动,一直到他的元神终于泯灭。   可是,这条路终究还是太难,藤蔓抽得他遍体鳞伤,体内血液的流失加重了他的疲惫感。他拖着倦怠的身子行走在树林间,但他发现,不论走多少遍都走不出去,或许他会死在这里……再也见不到她了……   早已昏沉的脑袋不堪重负,整个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他浑浑噩噩地想,怎么可以倒下呢,都还没有找到她……不行,他不能闭上眼睛……   可是好像真的有人用黑暗在强行覆盖他的意识,他只能无力地任由别人摆布,最终跌入无底的深渊。   *******   “大师姐!?”守门的两个弟子瞪大了眼睛,显然有些不敢置信。   步池瑾淡定地点了点头。   那两个弟子震惊过后便欣喜如狂地往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师姐回来啦!快来人啊,大师姐回来啦!”   听见声音的弟子纷纷跑出来,看到原先下落不明的大师姐此刻安好无恙地出现在这里,众人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师姐!”   “大师姐你总算是回来了,担心死我们了……”   “……师姐,我听人说你被高阶魔兽袭击了,是真的吗?呜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衍云派弟子心目中一直以来堪为表率的人物俨然成为焦点,以步池瑾为中心,门派弟子里三层外三层地站成了圈,都要来围观这个先前还生死未卜的大师姐,场面已然轰动。   步池瑾摸摸那个只到她腰际的小姑娘的头,安抚道:“没事,我回来了。”   那个小姑娘死抱着她不撒手,半晌才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看她,嘴角抿出一个甜甜的笑来:“我就说嘛,师姐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轻易死掉……秦师兄还不相信……”   听到小师妹带着浓浓鼻音的话,步池瑾放在她脑袋上的手微顿:“你说谁?”   “就是秦佑秦师兄啊……”小姑娘一脸的天真烂漫,“那时师姐你突然失踪,不知道大家有多惶恐……最后秦师兄和郭师姐说你死了,我们都特别生气……”   死了?   那她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步池瑾又轻轻摸了摸小师妹的包子脸,不着痕迹地在人群外围望了一下,果然被她看见两张大惊失色的脸。那两个人看见她瞟过来后,都慌张地移开了眼神,躲在人群的后面。   步池瑾也不急着揭穿他们,她对前来问候的师妹师弟们说先去玄清殿拜见师尊,便潇然离去,留下一个清风朗月的让无数人失神的背影。   玄清殿。   “师父。”步池瑾恭谨地跪下。   坐在大殿正前方的人正怡然喝着茶,不久前他听到外面声音嘈杂,便已猜到是自己的得意徒弟回来了。   “起吧。”青玄真人的声音雄浑有力,隐隐透出一种不可冒犯的威严气势。   步池瑾起身静立了一会儿,便听青玄真人说:“为师不久前在外时曾替你占了一卦,依卦象看,你近来恐有一劫。”   步池瑾抖擞了精神,垂头回道:“师父英明。”接着便简明扼要地将秦郭二人联合起来陷害她的事禀明了。   青玄真人微敛了眉头,却仍旧一脸平静:“为师早看出他们近日有些不对劲……原来如此。”他沉思片刻,忽又话锋一转,眼睛看向步池瑾:“不过为师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步池瑾有些愣怔,不是这件事?那她可想不出了。   “还请师父明示。”步池瑾态度端正地请教。   这一次青玄真人倒是眉头紧锁,看起来事态严重的样子,他细细思量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在犹疑还是在斟酌,继而才开口言明:“为师算出,你这一劫……乃情劫。”他顿了顿才补充完整。   ? ☆、实乃情劫 ?  这句话一说出来,步池瑾整个人如遭雷劈。   情劫?!   想不到师父平常看来如此正经严肃的人,出门一趟却也会和弟子说笑了,她的头脑一片空白,意识里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师父……”步池瑾努力稳了稳自己的心神,“请莫要拿弟子玩笑。”   青玄真人是知道她个性的,他晓得自己这个爱徒一心向道,对其他事情都看得很开,于是微微一叹:“为师知晓你对这事的抵触,不过该来的总是会来。”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步池瑾脸上的平淡就快要维持不住了:“师父,弟子从未招惹过……他人,这件事恐怕……”她不是不愿相信师父的占卜术,只是自己但凡看出哪个人对自己……她都会将之扼杀在摇篮里,而不是放之任之。   “池瑾。”青玄真人唤她的名字,此刻他的脸色和蔼,语气柔缓,仿佛只是一个关心后辈的长辈,“为师从来都觉得你是一个有担当的孩子,所以这一次,你也会勇敢面对的……对吗?”他的眼神尤为纯粹,让你感觉得到一股暖意。   步池瑾很早就开始离家修道,虽然小的时候也感受过长辈的疼爱,但毕竟已经太过久远了。尽管青玄真人平常也甚少与步池瑾交流,但是对她的饮食起居从来都不假手于人,有时就算只有寥寥数语,细细体会却也能叫人品味出里面敛藏起的关爱。   如今面对师父屈指可数的和颜悦色,步池瑾竟有些微的酸楚:“师父……弟子,弟子不知……”此时的她与那些懵懂无措的少女简直没有两样,若是叫那些素来崇拜她的师弟师妹们来看,绝对会令他们瞠目结舌。   青玄真人也不逼急了,只是问她:“你离开师门后可遇见了……让你难忘的人?”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就令步池瑾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就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青玄真人看她这反应就知道是出事了,于是脸色更加温和:“有吗?”   步池瑾有些不能接受,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嘴唇颤抖地回答:“不……不是他……我没有,没有……”   青玄真人见她这副见鬼了的表情,便将手里的茶盏搁置在了桌上,站起身来走近她:“既是遇见了,那便不要逃避了。”想了想他又劝了一句:“这是你命中注定的劫,却也是缘。”   情之一事永远是最令人无法预料的事,既然逃不了避不开,那便不要躲藏了,勇敢地面对它,要知道他青玄的弟子从来不肯做那缩头乌龟。   其实他心里对她一直是有担忧的,池瑾这孩子人情实在凉薄,以后若是修真大成得以飞升,如此性格也不知是福是祸。更何况修真之路漫长孤苦,他是过来人确实知晓其中寂寞,找个人陪陪也未尝不好,无论忧喜总有个人伴你左右,解你梦短情长。   青玄真人正欲再说,殿外却突然闯进一个弟子:“掌门!”   眼见他行色匆匆,青玄真人也没怪他擅闯内殿,只端着一派大气问:“何事?”   “秦师兄和郭师妹跑了……他们不知道是什么事急着外出,我要检查玉牌,他们只说忘记带了,还告诉我是您吩咐的任务。”那弟子很快冷静下来,将事情原委道出。   他本来和另一人在门口当值,秦佑和郭琦若一人背着个包袱要出门,衍云派中的弟子不管是出门还是回来一向都是要出示玉牌才可放行的,可他们却说出门时太匆忙忘记携带了,可门规有定,不可通融,即使是经常见到的同门,也必须铁面无私,不可扰乱纪律。   他想叫二人回去拿了玉牌再出门,总共也耽误不到行程,可那二人不知道什么事情这么急迫,竟等不了这点时间,出手将他和守门的另一个弟子打伤,便下了山去。他察觉出事有蹊跷,就赶紧来报。   青玄真人大手一挥,霸气十足:“派门内的弟子将那二人捉回来。”   那弟子领命后便离去了。   步池瑾也想跟着出去捉拿那二人回来,谁知却被青玄真人阻止了:“你才回来,这桩小事不必你亲自出马,回房休息去吧。”末了又嘱咐她:“刚才说的事情还需你自己定夺,好好想想吧。”   *******   秦别蓁被洞灵真人打发到药房来忙碌,杂七杂八的药草堆放在地上,简直乱得可以。她不爽极了,老头儿出去一趟给她安排那么多任务不说,回来还要加倍折磨她,自己上辈子到底是造了哪门子孽,这辈子才被罚来归到他门下做徒弟呀!?   就在她在心里骂骂咧咧的时候,门口突然一阵风卷进来,她立刻收敛起哀怨的表情,抬起头来时脸上已然笑成一朵花:“师父,我这正……”话还没说到一半却见进来的人不是洞灵真人,忙收起笑容,拍拍胸脯压惊道:“幸好幸好……”   不过没等一口气松完,她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哆嗦着手指着进来的人:“你,你……”一副惊悚的模样。   也难怪她如此骇然,来人不仅衣衫褴褛,就连□□出的皮肤都沾染上了血迹,而他的原本令人惊艳的脸上也多了一条长长的伤疤,一直从左眼角拉至下颔,整个人仿佛经历了一场恶战一样。   不过他好似毫不在意,进来一看到她就立马跪在了地上,眼里迸发出亮得吓人的光芒:“帮帮我……求你,帮帮我……”   秦别蓁被吓得不轻,要知道,前不久她才看见这个小伙子生气勃勃地站在自己面前,怎么过了两天就成了这副重伤难愈的样子了。而且她从来都觉得九皋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势,当然除了她那好友,反正就是一朵别人碰不得的高岭之花,但现在他居然跪在自己面前求她,这一天也太颠覆她的世界观了。   “求你了……帮我,我想见她……”九皋全然不在意自己的尊严,与往常那副冷淡高傲的模样如同两人,“……我要见她……”   秦别蓁还没来得及掐掐自己看一下这是不是梦境,就手忙脚乱了:“你先起来再说!”活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别人向自己下跪,可她不想折寿啊。   九皋死死扯住她的衣角,大有一副她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架势:“你帮我见到她……”他不是在威胁,而是在祈求。   其实秦别蓁有点没在状态,这少年冲进来就神情激动地要她帮忙,可自己还没弄清楚是什么状况呢。不过她也不是那么笨,想来能让九皋情绪失控的人也只剩下她那个在感情方面不靠谱的好友了吧。   秦别蓁顿了顿要扶他的姿势,问道:“她回门派了?”   九皋飞快地点点头。   秦别蓁有些头疼,人家回自己门派她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非得拦着?而且她也知道衍云派的门规一向严明,外人是不得随意出入的,九皋提这要求不是摆明了在为难她么……      九皋见她犹豫不决,下一刻扯着对方衣角的手都紧绷出了青筋来:“求你……见不到她我会死……”或者是生不如死。   经他这么一闹,秦别蓁算是懂了,自己这是倒了八辈子霉才遇见这些祖宗啊!一个二个都拽得要命,挥挥衣袖都不带走一朵云彩,却偏偏还要留下一堆烂摊子让她来收拾……她真的是欠了他们的啊!   “唉……”秦别蓁叹了口气,“你先起来吧……”有了这些人的存在,她不怕自己不会英年早逝了。   九皋凝着双眼看她,动也不动。   “……”秦别蓁认命地捂住脸,声音从手掌中依稀传来,“我帮你……”自己要再不答应,他怕是要把她的衣服给拽下来,到时候丢脸的可是自己。   ? ☆、取舍在己 ?  习武场上叫喊声此起彼伏,衍云派的弟子都着统一白装,简单大气,尽管日头不大,但由于大家勤苦练功,很快脸上便渗出汗水来。   步池瑾站在一旁默默观望,心中很是满意。她是派中的首席弟子,所以督促同门师弟师妹也是必不可少的责任。   “步师姐!”   步池瑾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拉了拉,偏头一看,原来是小师妹婧方,她是前不久才加入门派的,年纪尚幼,身高也仅到她的腰际。可能是两人投缘,这个小师妹已进入师门就爱黏着她,而她对这个乖巧伶俐的小师妹也甚是喜欢。   “步师姐……”婧方撒娇似的拉拉她的袖子。   步池瑾原本紧绷的神情瞬间松懈了不少:“小师妹。”   “步师姐,你最近好像都不开心……是有什么事情吗?” 婧方眨着水润黑亮的眼睛问她。   步池瑾不自觉地呼吸都顿了一下,她蹲下身,将视线与婧方平齐:“小师妹何出此言?”   “婧方自己看出来的啊……虽然师姐和以前看起来一样都是表情冷淡的样子,可是……” 婧方停下来思考,冥思苦想了片刻才终于找到合适的的词汇来形容,“……可是真的和以前有点不一样,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没错,就是这样,或许别人没有发现,可她这么喜欢步师姐,当然会随时关注她啦,怎么可能连这点小差别都看不出来呢。   步池瑾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半晌也无言以对,只好把手放在小师妹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婧方舒服地眯起眼睛,她最喜欢步师姐摸她的头了:“师姐……你是不是因为秦师兄……”她对着手指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下去。   “嗯?”步池瑾原本视线放空,看到婧方这么说又将目光移到她身上,想听听她究竟要说些什么。   婧方却有些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前段时间有个师姐偷偷告诉她,门派里的秦佑秦师兄喜欢步师姐,虽然他还没有向步师姐表白,不过这件事在门派里可以说人人皆知了,只是步师姐并没有明确表态,而是一如既往的冷淡,所以门派里的人都猜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是步师姐本来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她又不知道步师姐是不是真的不喜欢那个秦师兄。更何况前几天那个秦师兄和郭师姐刚被逐出师门,虽然两个都不是好人,但师姐如果真的喜欢那个坏蛋,那她不是误解了师姐的伤疤么……      看着婧方纠结的小脸蛋,步池瑾很是心软,连带着语气都变得异常柔和:“小师妹有话但说无妨。”   “师姐……”婧方咬咬下唇,猛地下定决心般地问出了口,“你是不是喜欢秦师兄?”   步池瑾微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秦师兄和别人设计害你,本来就气人,而且你回到师门又终日愁眉不展……”她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步池瑾倒是因为她的话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不经意地抬头,竟发现练武场上有不少人在往她们这边张望,一副好奇心旺盛的样子,等她视线扫过来后,又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耳朵却竖了起来。   步池瑾摇摇头,回过神来又摸了摸婧方的脑袋:“修道之人首先心要净,切忌多想。”说完便飘飘然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婧方和练武场上偷听八卦的人都呆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想着,师姐这么说,那到底是喜不喜欢秦佑呢?   尽管步池瑾告诉别人心要净,可自那日回来后,她却不若以往一样一心向道,反而多了许多不该忧虑的东西。她现在已经重新冲进了出窍期前期,不过往后修炼却怎样都没有大的进展,真是愁人。   虽然她也知急不得,可体内仿佛埋藏着一股邪火,就算这次将它压下去了,下一次也还是会点燃她的焦躁。难不成上回中的锁功散的余毒还积留在体内没有清空?不可能,别蓁在其他方面再不靠谱,在正事上还是严肃以对的。   那……难道是中过锁功散的人在中毒之后体质会悄悄发生变化?否则说不通啊。   几番犹豫,最终步池瑾还是决定去玄清殿找到师父,请他为自己答疑解惑。   玄清殿。   “何事?”青玄真人看着站姿端正的弟子问道。他这个徒弟以前除了对师长的必须问候,几年都不一定能来找他一次,可这次回师门不过三日,她就已经来了两次了。   “弟子修真似乎遇到了瓶颈期,还请师父赐教。”步池瑾毕恭毕敬地陈述了自己的困惑。   青玄真人其实对她的情况早有预料,这个孩子以前的一切的确是太过一帆风顺了,所以这次遭遇情劫才会如此不知所措啊。   “嗯……”他捋了捋自己的思绪,“近日你是否常感到心浮气躁?”   步池瑾点头称是。   “这种状况有多久了?”青玄真人问她。   步池瑾敛眉迟疑,但她毕竟不敢有所欺瞒,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招了:“弟子……好像在罄妃岛上就……”言语间带着不确定。   “这么说,已有半月之久了……”青玄真人听她的语气就知道事情是真的了,若放在以前,她哪里会这般踌躇不定,“……池瑾,心障已生啊。”   步池瑾大惊,下一瞬就跪倒在地:“望师父明察,池瑾从不敢心生杂念!”   见弟子慌忙表示决心,青玄真人忍不住叹口气:“古有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现如今是一样的道理啊。为师知道你修道之心诚恳,只是……”他顿了顿,终还是告诉了她:“只是‘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风已动,水不可……”   还没等青玄真人把话说完,步池瑾匆匆打断他:“师父,不必再说!”她的脸上隐隐悲痛的情绪,却又很快消失:“弟子……已明白……”   其实她还不明白,步池瑾想,她一心向道,什么事都不去招惹,却偏偏遭此大劫。她早就听说情劫凶险万分,有不少修真之人在此功亏一篑。她没有经历过,却是知道其中厉害的,而且她也清楚自己如今确实已有心障,如果不尽快拔除,很可能演变成心魔,到时渡劫很可能落得个形神俱灭下场!   可如果她最后是这么一个下场,那她三百年多年的努力还有何意义?!   步池瑾不禁整个人都抖了一抖,随即她望向青玄真人,眼神中尽是恳切:“师父……还请师父助我一臂之力!”说着她磕下一个头。   青玄真人无奈,只得给了她最后一句话:“虚虚实实全在你一念之间,如何取舍但凭己意。”只希望这孩子不要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这一刻,步池瑾感觉自己脑袋里只剩下师父的这句话,她不要自己的努力白费,那么就必须克服它,想毕,她坚定了眼神:“多谢师父的教诲,池瑾已然铭记于心。” 她又认认真真给青玄真人磕了一个头,然后才走出大殿。   青玄真人坐在殿堂之上,暗自叹息。   而这头,秦别蓁带着九皋上了岐山,已经来到衍云派门口了。   守门的两个弟子都认得秦别蓁,也知晓她不仅与本派大师姐交情匪浅,同时更是掌门的好友的徒弟,不看僧面看佛面,再加上对方经常来窜门,早就混了个脸熟,当然乐意放她进去了,只是另一个……   ? ☆、找上门来 ?  “大师姐!大师姐!”   步池瑾听到有人喊她便停了下来,回过头望去,一个弟子正朝自己跑来,声音也由远及近。   “师姐……”跑过来的弟子还没来得及歇一歇,就禀明了情况,“你的朋友秦小姐来了……”   步池瑾霎时眉头一挑,别蓁?   还没等她多想,便听前来报信的弟子继续说:“只是还有一个人……不,是一只妖,我们不知该不该放他进……”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自己的大师姐神情慌乱了一下。   他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师姐?”难道师姐也认识那只妖,而且还跟他有仇?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步池瑾一句话点醒了他:“带我去看看。”   还没走到事发地点,步池瑾就感觉两道炙热的目光射向自己,火辣得让自己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秦小姐要带着这个人……”另一个守在门口的弟子回答她的话,说到此处不由得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到底是说人还是说妖,“……带着他要进来,可是门规规定不得外人随意进出……大师姐,您看?”   步池瑾这才像是发现了秦别蓁一样,她看向对方:“你来这里做什么?”   秦别蓁一听她的话就乐了:“嘿,你跟我还装傻呢?”   步池瑾骤然锁眉:“好好说话。”这人简直是有恃无恐了。   秦别蓁瘪瘪嘴: “我才没那么无聊专程跑到这里来挨骂呢!” 随即又指了指她身后的人:“喏,还不是他……他找你。”以防步池瑾这厮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干脆把话说全得了。   谁想步池瑾的脸色更加沉重了,她看也不看对方指着的人,继续说道:“既然这样,那就赶紧下山,别一天给自己没事找事做。”   秦别蓁瞪大了眼睛,说谁呢这是,她一天没事找事做?!她一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没人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就算了,居然还这样教训她,简直可恶!也不看看这究竟是为了谁她才上山来的,结果到最后还自讨没趣了啊!   “喂,步池瑾,回到自己的地盘就变得这么拽啦?!”秦别蓁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   其实步池瑾也不是故意放狠话的,但如果她允许秦别蓁进来,那她就没理由不让九皋进来,可问题在于她根本不想和他见面。   她一见到他心里就没办法平静下来,他对她做了那种龌龊事,现在竟然还有胆子出现在自己面前,真不知道他脑子里是怎么想的。不过她也管不着,总之现在她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见到他,光是看着他,她就会记起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如果没有经受住这次的考验,那她……   一想到这里,步池瑾神奇般地平稳了心境:“要进来可以,不过只能你一个人。”   秦别蓁愣了愣:“为什么?”她早知道这厮嘴硬心软,可是事情峰回路转也转得不太对劲啊。   “你先前没有听见吗,我派门规有定,外人不得随意出入。”步池瑾客观地陈述。   可就是她这不咸不淡的语气叫对面两个人变了脸色,秦别蓁吃惊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啊?”这货怎么会回一趟门派就变成这副死德行了?!   九皋的脸色还要惨淡一些,他原本就重伤未愈,脸上一直是苍白的,这下子听到步池瑾毫不留情的话,哪里还会没明白她在赶自己走,于是神情变得愈加悲恸,仿佛是听到什么惨绝人寰的消息。   秦别蓁回头看了看九皋憔悴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步池瑾面无表情的脸,心里就搞不懂这两个人在闹什么别扭了:“我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一个求着她来,一个又赶着她走,这是在玩她吧?   步池瑾不想站在这里跟她废话:“你进不进来?”她不喜欢被别人看热闹。   “那他怎么办?”秦别蓁指着九皋问她。   步池瑾这才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下山。”   九皋顿时心如刀割。   秦别蓁简直不敢相信她这么无情:“开什么玩笑!?”本来她带着九皋就是帮他来找她的,现在自己如意进来了,他却不许留在这里,那她来这里为了什么?!   步池瑾斜睨了她一眼:“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要么你一个人进来,要么你和他一起走。”   秦别蓁觉得自己像被雷劈过一样,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两个人,怎么没几天人就变了?难不成是她隐居在罄妃岛上太久,都不晓得世界这般善变了?   她甩了甩头,清醒过来,然后手指着九皋,眼却看向步池瑾,怒道:“你看看他,他全身都是伤,你居然还要把他往外赶?!你知不知道他为了追你,只身闯进岐山的阵法里?好不容易捡了条命逃回来,可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疗伤,而是跑到药房来找我,求我带他来找你,我叫他先把伤治好再说,他却死也不干,还跪着求我……你以前见过他除了对你俯首帖耳之外,还对其他人这样温顺没有?没有是不是?除了你,他对任何一个人都不假辞色!”   秦别蓁粗喘了几口气,又继续怒吼:“你回门派当你的首席弟子,风□□派,可你再看看他!他为了来找你,一点时间都耽误不得,还是在我的威胁下才换了身衣服,而且我告诉他的理由还是你会嫌弃他!你现在再看看他,他的伤口开裂,连衣服都浸上血了,你竟然还要赶他走?!”   下一瞬她毫无预兆地扯过九皋,将他整个人丢向步池瑾,同时放低了声音,像是疲累一般:“阿步,我知道你不是狠心的人,可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你忘了他在岛上为我们做的一日三餐?你忘了他因为你一句话心情就可以大起大伏?不要这样好不好,就算你不喜欢他,那你可以把他隔得远远的,不去见他就是了。可他现在受了重伤,你让他这样下去不是找死么……”   “留下他吧,阿步。”秦别蓁看着她。   步池瑾沉默了很久,之后她撇过头,冷冷地瞅了一眼在她面前站着的人,似乎是在斟酌。   方才九皋被抛出去时,步池瑾猝不及防,接了个正着,可两个人肢体接触只有一刹那,他挨着她时清楚地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体微微一颤,像是惊讶又像是排斥,然后下一刻他就被她推开了,毫不留情。   而这一刻,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温度。   令他心碎。   九皋原本是着一身黑衣的,不过因为受伤换掉了,但他还是选择了颜色较深的衣服,虽然不明显,但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出被血浸染过得布料比其他地方颜色深了不少,类似于这样的痕迹在上半身几乎占据了一半位置,可想而知他受的伤到底有多严重。   可是他就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样,只是木着脸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仿佛在等着谁的审判,只要那人一开口,就能决他生死。   步池瑾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看在好友的面子上网开一面,还是因为那人落魄的模样而有些不忍心,总之她终究还是松了口。   毕竟,别蓁说得对,她不能忘记他对她的好。   她叫了一个弟子去喊门派里的人来给他治疗,并且允许他在这里住下,不过伤好了立刻就得走,必须,没有商量。   这也是她仅能给予的回报。   因为她也不能忘记,是他给她带来的情劫。   ? ☆、狠狠教训 ?  “师姐,步师姐!”   听到外面的拍门声,步池瑾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她才回来没多久,怎么又有人来找她了。   她打开房门,问道:“什么事?”   “师姐,那位客人他……不让别人碰他……”前来通知她的弟子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半是无可奈何半是不好意思地告知了她。   步池瑾神情未动:“那来找我作甚?”   那个弟子露出纠结的神色,片刻后才忸怩地开了口:“但是师姐……秦小姐说……你有办法……”说完后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位大师姐,先前他可是亲耳听见了秦小姐说的那番话,如果是真的,那大师姐岂不是和那个妖族少年有……   真是够了!秦别蓁这厮就知道给她添麻烦!   步池瑾心底怒海翻涌,面上却只是皱紧了眉头:“你带路。”身为东道主,她还是要照顾一下客人的,免得他人笑话衍云派不懂待客之道。   这边厢房里,衍云派的专用医师鞠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他看病这么多年,就还没碰见这么不配合的病人。哼,不愿意让他看就算了,自己还不稀罕呢。   步池瑾恰巧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鞠大夫提着药箱要离开,九皋坐在床边漠不关心,而秦别蓁就站在一边事不关己地看好戏。   看见她了,秦别蓁咧开了嘴角:“你终于来啦!”俨然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步池瑾冷冷瞟了她一眼,便来到鞠大夫的面前,温言问道:“鞠老,您这是要到哪里去?”   步池瑾平时待人谦逊有礼,有空还经常到药园来帮忙,很得他的青睐,见是熟人上来问候,鞠大夫先前还极不好看的脸色不由得缓了两分:“病人看不起老夫的手艺,老夫只好告辞了。”说话却是丝毫不留情面的。   步池瑾和鞠大夫没少接触,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气的,再看看此刻仍旧若无其事地端坐在床边的人,心里不知怎么的竟冒出一股子焦躁来:“鞠老,您先别忙走,他也是不太习惯和生人打交道,绝对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意思。”   “你别这么说。” 鞠大夫摆摆手,知晓对方是在刻意讨好自己,“老头子我眼睛还没瞎道那个地步。”   “鞠老……”步池瑾也不擅长说好话,眼看头都要急得冒汗了,“他是我衍云派的客人……我不希望他在这里出事。”   鞠大夫摆谱也只是因为那边那个小子,并不想为难步池瑾,于是只能压下自己的不满,让了步。   他叹了口气:“好吧,那老夫还是估摸着开张方子吧。”说着他就取出笔和纸,在桌上龙飞凤舞起来。   说实话,不是他架子大,而是那个小子太可恶了。有衍云派的弟子请他来给人看病,他当然二话不说就提了箱子赶来这里,可见了面,他要给那小子看伤,那小子却死活不肯脱衣裳,若说害羞倒也说得过去。   那么把把脉总是可以的吧?但谁知这小子还是不肯,不但不愿配合就医,从他进门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臭着个脸,简直没有一点对他的尊重!你说他还留在这里干嘛?!又不是他求着他看病的,一个大夫还要看病人的脸色,真是对他的侮辱!   鞠大夫不情不愿地将药单交到步池瑾手上,然后又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摸出一管药膏递给她:“这个药方上的药一天喝三道,都是饭后,这支药膏早晚擦,外敷内服,不出半月就会好了。”   “有劳鞠老。”步池瑾低头道谢。   鞠大夫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那边令自己气得差点跳脚的小子,冷哼一声道:“要不是看在你的情面上,老夫才不受这气呢!”那小子傲气得很,有本事就别用老夫的药!   步池瑾只是笑着将他送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她便又进了门,目光直对秦别蓁:“你不也是大夫吗,怎么不给他治?”   “嘿,我可是客人啊,又不是来治病的。”秦别蓁回答得理所应当。再说了,以九皋的倔脾气,她也别想在他身上讨到好,就不必再用热脸去贴冷屁股啦。   这厮倒是会偷懒,步池瑾着实拿她没办法,不过下一刻她将手里的药单递给秦别蓁,吩咐道:“你去帮着煎药。”   “小的这就去。”秦别蓁得令,屁颠屁颠地跑了出去。唉,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老头儿的折磨,没想到到了这里还是要听人使唤,她的命可真苦。   打发走了秦别蓁,步池瑾走到另一个不叫人省心的家伙面前,把手里的药膏扔给他:“刚才大夫说的话都听见了?”对方没有答话,步池瑾想了想又不放心,便重复了一遍。   “你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不会审时度势?”步池瑾想到刚才的事就有些火大,忍不住开口教训他,“受了伤就应该赶紧医治,拖延是最要不得的。”   对方垂着脑袋还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愧疚还是什么,一副沮丧的模样。若是搁在平时换了其他人,步池瑾早就轻言细语地安慰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那些师妹们才这样喜欢她。可是对着九皋,她的心里莫名其妙的就有一股怒气,只想狠狠把它发泄出来。   她一时没压抑住,继续斥责道:“别人来给你看病,你不感激就算了,还要摆出一副冷脸……人家又不欠你什么!”真是越想越气。   对方没有回应,步池瑾简直觉得她在自讨没趣,不由更加恼怒,上去抓紧了对方的肩膀:“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她在这边替他着急半天,结果人家压根就不理睬她,反倒成了她在自说自话,任是谁都受不了好不好。   “九皋?”步池瑾蓦地察觉到对方有些不对劲,刚想低下头去看他的表情,结果还没看到,就被落到手臂上的水滴吓了一跳。   这,这是……   步池瑾的表情就跟见了鬼似的,整个人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只剩手臂还抓在对方的肩头,时不时地感觉到有水落到自己的手臂上。分明感受不到温度和重量,可这一刻她却觉得那水灼热得直达她的心间,同时也沉重得令她无法移开手臂,只能任由水不停地滴着,直到那块布料被水渍浸染得明显非常。   “九皋……”步池瑾很慌乱,她没想到自己竟然把对方弄哭了。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不知不觉就端出了门派内大师姐的作风,可她忘记了,对方不是她的师弟或者师妹。   步池瑾懊恼着,暗恨自己没有把握好一个度,她心里纠结万分,可纠结之后她又忍不住探过身去,将对方的脸轻轻抬起来。对方对于她这一举动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配合着她的动作,有点任由她摆布的意思,反倒愈发衬得她是一个欺凌弱小的恶霸。   步池瑾单手抵在对方的下颚上,动作柔缓地抬起他的脸,等真正看到后,她一时竟也无言以对。对方没有直视她,只是默默地流泪,睫毛像蝴蝶脆弱的翅膀一般轻颤,一眨眼就有一颗灼热的泪珠滚下来,无声却意外地惊心动魄。   她难言心底的震撼,只觉得胸口闷闷的,有点像被石头压住喘不过气来的感受。   “九皋……”步池瑾不知道两个人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步,她哑着嗓子叫他,“……对不起。”   ? ☆、什么算了 ?  对方原本在无声泪流,可一听到她的道歉,竟如同火山爆发,瞬间便改变了温良的模样,朝她扑了过来。   他将她压倒在床上,像是疯了一样地亲吻她,他使劲地吮吸着她的唇,仿佛那是什么美味的糖果,而且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又将舌头伸到对方的口腔里,勾住对方的舌头,死死纠缠着,霸道得不让其有撤退的余地。   步池瑾的唇又麻又痛,偏偏被对方含着,根本逃避不了。对方给她的感觉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纠缠是死,却也不愿放开。他像是要用自己的热情来点燃她的热情,就算那簇火会将他自己烧着,他也义无反顾,他就是要让两个人都置身其中,直到那大火铺天盖地地将二人卷入,就算是死亡降临也无法挣脱。   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有那么短短片刻,九皋终于肯放过她,他依依不舍地从她口中退出来,两人唇舌分离之时他还留恋地含了含她的唇,仿佛要做最后的纪念。他趴在她的身上,喘着粗气,眼神凶狠如野兽。   步池瑾有些受不了他直勾勾的眼神,对方的身子紧贴着她,她不仅要承受他全部的重量,还要被迫忍受他对自己的掠夺。而且他的臂膀结实有力,搂住她的腰,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极近,她推又推不开,只得被对方压在身下和他一样喘息,狼狈且难堪。   步池瑾撇过头,不想与对方的目光交接:“放手。”   九皋将头埋在她的颈窝,撒娇似的蹭了几下,没人看见他的眼眸此刻温柔若水。   “不放。”他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也不知是哭过后还没恢复过来,还是动情后没有完全消逝的欲望作祟。   步池瑾别扭极了,她本来在生气,结果看见对方哭又慌乱无措,然后又被这人拉来做这种事情,现在害羞了也没地方躲,真是……真是有够烦人。   不过这画面转变得也太快了……   还没等步池瑾再次开口,便听九皋暗沉着嗓音说:“以后请不要再说……对不起这种话……”她并没有对不起他,所以他不会接受。   步池瑾不免有些愣怔,随即转回了头想要看他的脸,而这一次九皋似是能猜出她的心思,也配合地抬起脸来,任对方打量,一双被泪水洗刷过的眼睛就像在清泉里浸湿的葡萄,水润润的,里面的光亮看起来格外动人。   她心下微动,凝望对方片刻后才缓缓错开视线,隐约有心软的迹象,九皋盯着她轻启的唇很是忐忑,就连手心都不知不觉出了一层汗,可没想到,下一刻对方嘴里吐出的话却令他心悸不已——   “九皋,算了吧。”   九皋整个人都是眩晕的,他几乎看不清身下人的脸,甚至搞不明白他现在身处何处,但他的意志却逼迫他听清楚了那句话。   分明每个字他都认得,可一旦合起来,他就完全不懂她要表达意思了。   什么叫算了?   什么算了?她是指他对她的感情,还是他们过去在一起的种种?   什么叫算了吧?   跟他在一起就那么勉强么?她就对他那么不屑一顾么?   刚才她还在叫他的名字,声音多温柔……就算是他的名字,也是她帮他取的,“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你看,他都记得,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只要是她说过的话,他全都记在心里……   可是现在呢,她说算了……算了是什么意思?她说过允许自己跟着他的,她说过可以和他成为朋友的,可现在全变了……她居然说算了,以前统统不作数……嗯?   一转眼就要……抛弃他……为……什么?   事到如今,他都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明明人家把话都说开了,他却还想问为什么……他是知道的,无论是什么原因,结果都一样……都会让他心痛到不行……   ……她终究是不要他的。   步池瑾也知道,说出了这句话就没有挽回的余地,她真的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不明白为什么有了感情人会变得这般复杂,不明白有了感情人会为其牵肠挂肚到什么地步,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心会隐隐作痛……在说出那句话之后……在看到他泪流之后……   九皋就这么俯在她的上方看着她,先前已经放晴的眼睛里又悄无声息地聚满了泪水,让那双本来就澄澈明净的眸子变得更加透亮,大颗大颗的水珠断了线似的砸下来,每一颗都砸在步池瑾的脸上,然后静静滑落到一侧。   不知怎么的,步池瑾竟有些难受,她偏过头,尽量不去看他亮得惊人的眼睛,低声劝道:“你知道的,人妖殊途……如果我以后能够飞升,那我们之间就更不可能……”   话音未落,九皋低下头堵住她的嘴,他不想再听她说出拒绝的话……那么残忍……简直是要将他的心剜出来一样……   这一次他没有使用任何技巧,他只是紧紧压在她的唇上,没有任何要向里面入侵的意图。   步池瑾始料未及,反应过来后也没有挣扎,她的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没一会儿九皋便离开了她的唇,认真地看着她,声音里还带着压抑的哭腔:“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我宁愿一辈子当个傻瓜……也不要再告诉我什么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慌里慌张地捧起她的脸,眼神有乞求的意味:“你说人妖殊途,可是我却知道还有一个词,叫做殊途同归……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你看那些成仙的人也都不管这些事情,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在意身份的问题……若是你心存芥蒂,那我可以舍弃从前的一切重新修炼……只要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阿池……”   最后那两个字简直叫到她的心里去了,步池瑾胸口有些闷痛,细细察觉,却又仿佛哪里都痛,她皱紧了眉头,更觉头痛欲裂,于是只好闭上了眼睛,企图用黑暗逃避刺眼的现实。   双方的沉默将凝滞的气氛缓冲掉了不少,等到步池瑾重见光明时,九皋的泪水已经止住了,只是脸上还残留着干干的泪痕,看起来分外可怜。   见她睁开了眼,九皋低低地叫了一声:“阿池……”   这次步池瑾成功将他推开,她翻身下了床,一句话都没说就出了门去,也不管身后的人此刻在想些什么。   九皋坐在床上,呆呆看着先前步池瑾躺过的地方,心里一阵悲凉。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外面又有脚步声传来,他机械地转过脑袋望向门口,原本一颗死寂的心却在看见那人的身影过后重新活了过来,有力的跳动提醒着他这不是虚幻。   步池瑾走过来,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将手中的白毛巾递给他。   九皋双手捧过她递过来的毛巾,很是郑重,继而愣愣地注视着手里的东西,像是不认识这是什么似的。   见对方傻了一样,步池瑾不由得蹙起眉头,示意他动作:“擦擦脸吧。”泪干在脸上想必不太好受。   九皋这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忙地往脸上擦去,可能是用力过猛的缘故,当他从毛巾里抬起脸来时,满脸涨得通红。   现在这个情况说什么都不太合适,步池瑾沉思着,不若等对方喝了药再走吧,万一到时候出了岔子,她也不用再多跑一趟。   ? ☆、遵循本心 ?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盘腿坐在床上的人紧闭着双眼,额头上直冒冷汗,仿佛正在经受什么折磨,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毫无征兆地吐出一口血来。   “噗——”   步池瑾眼疾手快地点了自己身上几处穴道,又从乾坤袋中掏出几粒丹药咽下,随后打坐了片刻,这才止住了汹涌不平的心境。   她缓缓睁开眼,似是疲倦地吐出一口浊气。增加修为未果,进阶无望。若不是方才她及时刹住,恐怕会走火入魔。   照此趋势,她何时才能大成?!   真是该死,步池瑾颇有些烦躁地在床铺上捶了一拳,捶了之后却又骤然醒悟过来,她原来明明不是这般急功近利的人,真是……   自从知道了自己要度情劫,她就变得越来越焦虑……如果没有秦佑和郭琦若陷害她,她也不会负伤出师门,后来也就不会在路上碰见九皋,那么这一串的事情都没有了……不不不,她怎么又开始钻牛角尖抱怨了……   步池瑾苦恼地甩甩头,企图用这样的方式来抛掉脑袋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紧锁着眉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良久都没有思考出一个结果,本想为自己倒一杯茶唤醒一下神智,谁知刚挨着板凳,脑海里就有灵光闪过,她目光霎时一凛,瞬间就推门而出。   这里是承前殿。   没有招摇的装饰,整个大殿一片朴质,却不是平淡无奇,踏进殿内,只要你留心观察,就会发现这里的每一处都透出一种悠然的古气,令人情不自禁心生敬畏。   衍云派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门派,在千年的传承之间,自然出过不少名人大能。而衍云派有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凡是派内飞升的人必定要留下一样东西,以此代表自己对后辈的激励。   这件留下的东西自是在其当初修真路上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或许它背后蕴藏着一个故事,或许持有这个东西的人赋予了它什么特殊的内涵,门里的长老都会讲给后辈们听,通过这种方式来助门派长久兴隆。   不得不说,这样的办法确实有效,后来进入门派的弟子因为能够观赏前辈们留下的纪念之物而大受鼓舞,由此心智也更加坚定,誓要做出一番成绩,所以外面的人说衍云派人才辈出并不是无根无据的。   而这个大殿是对门内的弟子无条件开放的,如果你修炼时遇到瓶颈了,可以来承前殿寻找灵感,如果你心有不顺,也可以来承前殿修养心性……总之,只要门内的弟子想来,就可以尽情观赏。当然,殿内陈列的这些物品是被施了法术的,任你百般心思,反正偷抢不走。   这里好像可以带你进入另一个世界,抛弃所有的烦忧,心里只剩下一派安宁。步池瑾渐渐忘却了先前的烦心事,整个人沉浸在殿内的祥和气氛中,直到一个雄浑的声音传来——   “有什么感受吗?”   步池瑾思绪尽数集中在那些陈列的古物上,经此打断,这才发现有人步入了殿内。   “师父。”   “嗯。”青玄真人应了一声,“你是否有了新的感悟?”   步池瑾迟疑了片刻,最终低下头:“弟子驽钝。”   青玄真人摇摇头,陡然间却又话锋一转:“你的修炼怎样了?”   听见这句话,步池瑾愈发地羞愧难当:“弟子……弟子愧对师父的教导。”   青玄真人没有说话,只是领着她又细细览了一遍殿内的物品,然后看向她:“现在告诉为师,你对这里的想法。”   步池瑾答不出。   青玄真人负手在后,自发出一股威严:“你可知‘修真’二字的含义?”   “学道修行,求得真我。”这个步池瑾倒是知道,毕竟是入门弟子都须学得的。   青玄真人却并不满意,继续问道:“既是求得真我,你是否做到了?”   步池瑾有些吃惊,师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她修道之心不够诚恳吗?   她眼睛微微睁大,整个人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但眼神里却有不易察觉的迷茫。   青玄真人正是为了她这丝迷茫而来,他叹了口气,轻声说:“这段时日你心有浮动,不易沉凝,那么为师是否可以猜测,你的反常是因为那个妖族少年?”   “不!”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步池瑾脊背都不觉有些发凉,“弟子……弟子只是……忧心情劫一事。”其实她都不知这样的说法有什么不一样。   青玄真人没有立即逼迫她,而是换了个角度问:“那你可知你为何迟迟不能进阶?”   明明修为已满,明明条件具备,可为何不能进阶?   关于这一点,青玄真人相信对方早已心知肚明。而实际上,步池瑾也的确知道,所以她保持了沉默。   可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不敢。   不过作为她的师父,青玄真人不允许自己的弟子在这件事上退缩,他想让她勇敢面对任何困难,就算是超出她的意料,甚至是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也不能当逃兵。   他的弟子,应该有所担当。   “心障已生,却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青玄真人说,“关键在于你是否有所作为。”   “承前殿设立的宗旨是让以后的弟子可以追随先人的脚步,却不是踏上同一条道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真相,所以道路也该由自己选择。   “修真之路是苦,可是苦中有乐,而这乐就是每个人自己寻求来的。若是寻求不得,那便创造,一个人总有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你知晓探索之理,却不懂为乐之道,这就是你的局限。”青玄真人毫不留情地点破。   步池瑾大为震撼:“还请师父指点一二。”   “遵循本心,勿忘初衷。”青玄真人留下这八个字便甩袖离去。   “遵循本心……”步池瑾不由得喃喃道。   那么,她的本心是什么?   *******   这天,秦别蓁来向步池瑾道别,说是已经出来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了。   “没有我,老头儿太寂寞啦。”她这般说道。   步池瑾表示理解:“好的。”不过她思索了一下,加了一句:“你把九皋也带走。”   “开什么玩笑!?”秦别蓁一脸惊恐。   “他不能留在这里。”步池瑾很淡定地解释,“没有立场,没有身份,我作为门派中的首席弟子不能徇私情。”   这些日子里,九皋每天跟着她寸步不离,像是跟宠似的,就算她多次用眼神以及言语警告,也没有收到多大效果。而且他只要一看见她皱起眉头,就会很识相地离她远一点,若是她还不满意,就干脆躲到阴影里去不叫她看见,整个人缩着身子简直又委屈又可怜。   现在门中不少弟子都很好奇两人的关系,虽然她曾厉声警告过门里不准传流言蜚语,却也抵挡不住众人的八卦之心,甚至还有些平常跟她处得好的师弟师妹来向她求证,真是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别人似有若无的目光。   更何况她作为门中的首席弟子,自然应该以身作则,若是没有了威信,又怎么能整顿好门里的风气。   秦别蓁认为她说得在理,却苦恼于无计可施:“可是……他怎么可能愿意跟我走啊……”   “我自有办法。”步池瑾说。   看着好友一副自信的样子,秦别蓁却还是不免怀疑起来,尽管九皋对她确实是言听计从,可只要一涉及到要离开对方之类的问题,那可当真是抵死不从。   果不其然,当步池瑾和九皋提起这件事时,九皋又沉默了。   步池瑾知道对方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反抗自己,不过她作出的决定是不容置疑的,所以她势必会让他离开。   “你看,这些天里流言不少,已经带给我很大困扰了。”步池瑾一脸认真地对他说。   虽然对方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地阴沉,可她却能非常清晰地辨认出他眼里的惶恐与无措。她知道他在意她,所以她很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   步池瑾暗自谴责,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我已经跟别蓁打好招呼了,她会带你走。”话说到这里倒想起了个问题,她犹疑半晌后,问他:“以后……你想自己过还是……”他们生活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她差点都忘了对方可能有其他想法,而不是一味跟着自己的思路走。   “我想留在这里。”九皋不假思索地给出自己的答案。   步池瑾无奈地看着他,明明已经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个胡闹的小孩似的。   九皋狼狈地低下头,其实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还是忍不住要说出心底的愿望,在她看来挺好笑的吧?   “我希望……”步池瑾措辞着,“你能和别蓁一起回去。”无可否认,罄妃岛的条件确实很好,是个宜人居住的地方,并且对方的修为在那里也能得到很大提升,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九皋仍旧低着头,没有回答她的话,看起来和闹别扭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步池瑾仔细思考了一下,神情略显踌躇,不过最终她还是按照着内心的想法做了,毕竟师父告诉她要遵循本心,自己不能辜负师傅的教导。   九皋诧异地抬起头来,脑袋微撇,视线落在对方抚上的肩膀上,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她、她……她居然……   碰他了?!   天啊,他不是在做梦吧……不过……   应该不是吧?!   肩膀上温温热热的触感尚在,他闭了闭眼,然后再去看,那只纤细白皙的手还落在他的肩上……他真的感觉到了!   表情不对劲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此刻步池瑾也有些不自然,不过她努力稳住自己的表情,故作镇定:“就这样吧,你跟着一起回去……好吗?”为表示自己不是独断专行,她最后将陈述变成了询问。   九皋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被她这么一触碰,哪里还生得起反抗的心思,口齿不甚伶俐地回道:“……好……好的……”   他会乖乖听她的话,只要她愿意赏他一点甜头,他就什么都可以去做。   ? ☆、终是归来 ?  当秦别蓁直起腰,看见九皋又是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时,她不禁暗暗叹了一口气——这爱情还真挺折磨人的。   一个月之前,她不知道步池瑾那厮是怎么说服九皋的,总之,最后九皋竟然听话地跟着她走了,两个人一起回到了罄妃岛上。   对于这一点,她不知是该喜还是忧——喜的是她可以得到一个免费苦力,和自己一起忍受老头儿的压榨;忧的是尽管九皋以前看起来也很乖巧,但那是步池瑾在的情况下,而且他的表情一直都是阴沉沉的,仿佛乌云压顶似的,叫人看到有些发憷。   不过事实证明,秦别蓁的这种担心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九皋简直温顺得令人发指,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一点抱怨的痕迹,也没有丝毫推脱的意思。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可对方给她的感觉就是天经地义一般,好像他本该如此,所以她便顺理成章地继续剥削他了,毕竟良心那玩意儿她也不是时时都有的。   其实最开始秦别蓁并没有想叫九皋帮自己做事,虽然她私下里有这个想法,可如果要真正实行的话,她还是缺少胆量的,但是自他们回来的那一天开始,九皋就每天来药房帮她做事,任由风吹雨打,岿然不动。   这件事不久就被洞灵真人发现了,起初秦别蓁心里还是不安的,毕竟相处了这么久,老头儿的脾气她还是清楚的,他不喜欢外人来他的药房。不过那天老头儿意外地看到九皋时,并没有出声斥责,只是眼神奇怪地审视了对方一会儿,而当时九皋正低头整理着药草,压根对其他情况不在意,于是最终都相安无事了。   她后来去试过老头儿的口风,老头儿也没明确表示什么,只是斜睨了她片刻,然后悠悠地说了一句她找到帮手了,便没了后文。既然老头儿都没什么意见,所以她就放心大胆地剥削起了九皋,当然,不能太过分了,她还是不敢招惹对方和他身后的人的。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她发现了九皋一个怪癖,或许也不是怪癖,只是……有些令人不能理解——他喜欢盯着外面发呆,无论何时何地。   有时是在药房,九皋忙完她布置的任务后,便会面朝着门的方向,目光呆滞;有时是在小木屋,九皋呆呆地站着,叫他坐也不愿意,就那么一脸渴望地盯着门外边……   她是个爱吃人间美食的人,所以有时候她会讨好地询问九皋能不能给她做饭,不知是为什么,九皋从来都没有拒绝过她,不过奇怪的是,他一次都没有跟她一起吃过,问他原因他也只说不想吃,然后一个人便不晓得躲到了什么地方。   对此秦别蓁表示很受伤,不就是那厮不在吗,怎么这样区别对待啊!   今天秦别蓁再见到他这副样子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她知道九皋在等对方来,不过不知道那厮对他到底说了什么,这几天九皋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不过只要近距离地和他接触的人,比如她,还是能轻易发现他的眼神发生了改变——   之前的九皋虽然也是一副呆样,但眼神是充满了渴望与期盼的,而不像是现在这样,多了几分再也掩饰不住的惊惶与恐慌,她甚至注意到对方无意中流露出的绝望的神色,那样子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失去了长期以来依靠的浮木,当浮木被抽取的时候,剩下的就只有无言的苦痛。   不能说话,也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样的苦痛。   “九皋……”秦别蓁叫他,她本来想和他说几句话,只是等到对方的脸转过来,她忽然有些不忍,“那个……”   对方仍旧是一张阴沉脸,只是严重透露出些微的茫然,宛如一个不经世事的小孩。   “……”秦别蓁不自觉地撇开眼,竟是出乎意料的言不由衷,“没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九皋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不自在,点点头,便出了药房。   秦别蓁气馁地坐在小板凳上,其实她想,或许九皋注意到了她有话想对他说,只是对象除了步池瑾之外,其余的人他一概不在意。   她摇摇头,接着整理着手下的药草,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外边突然冲进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却原来是傻里傻气的霁白。   “做什么这么慌张?”秦别蓁瞅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霁白看样子是跑着过来的,他一手撑在门框边歇息,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蓁……蓁姐姐……步……”   “不什么?”秦别蓁忙着手里的活没停,抬起头来一脸疑惑。   “步……步姐姐她……”   霁白还没说完,秦别蓁就看见他身后有一袭白衣闪过,紧接着一个眼熟的人便走了进来,赫然就是霁白还没来得及告知的步池瑾。   秦别蓁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猛地站起身来:“你、你……”后面的话却辨不出。   “我如何?”步池瑾平静地问。   “没……”秦别蓁赶忙摇摇头,“……没事……”   步池瑾也没有追究的欲望,径直过来坐到对方方才坐着的板凳上,俨然是鸠占鹊巢的作态,不过秦别蓁倒没这个胆子和她争。   “你……”秦别蓁犹疑地看着她。   步池瑾皱起眉头:“怎么了?”怎么一副纠结的样子。   秦别蓁想了想,终究还是将哽在喉咙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面去:“没什么……只是很诧异而已。”   “有话直说。”步池瑾不甚喜欢跟别人拐弯抹角。   好吧。   “你不是首席弟子么,怎么这么有闲心又跑到罄妃岛上来玩?”秦别蓁没给对方插嘴的机会,一股脑将自己的解释倒了出来,“按理说,你一个月出一次任务也没有问题,可是上次你离了师门那么久,门派里应该堆积了很多公务需要处理……好,我相信以你的水平是能够很快搞定的,不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几天应该是你们门派的感悟节吧?”   感悟节,顾名思义,感念先人悟明事理,这是衍云派一年一度的节日,一共举行三天。可不要小看了这个节日,事实上,以前衍云派有很多大能都是在这几天里通过师长的帮助,功力有了重大突破。   只是这么重要的节日,身为首席弟子的步池瑾不在门派里准备相关事宜,却在这里出现了,不可谓不令人惊奇啊。   “……我通过考核提前出来了。”步池瑾抿抿唇,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我帮你吧。”说着就整理起地上的药草来。   秦别蓁与霁白面面相觑。   不愧是衍云派的首席弟子,做起事情来就是毫不含糊,步池瑾没过一会儿就完成了任务:“可以了。”   “嘿嘿,辛苦了!辛苦了啊……”秦别蓁谄笑着凑近她。   步池瑾推开她,淡定地站起身:“如果没事,我就走了。”她看向秦别蓁。   秦别蓁哪里会那么不知趣,坚决地摆摆手,一副“走好不送”的样子。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霁白讷讷道:“……步姐姐她……是去找九皋了吗?”其实他早看出来步池瑾和九皋是一对了。   秦别蓁转过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有些事实你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笑话,若是被那厮听到,肯定会被揍的吧。   霁白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领悟到了真谛。   ? ☆、你是骗子 ?  大厅里空无一人,或许是习惯使然,以前无论她什么时候回来,第一眼见到的总是坐在桌旁的九皋,今天没能在这里看到人,反叫她有些不适应。   她想了想,先将剑放下再去找他吧,风尘仆仆的样子多少都有碍观瞻的。   “嘎吱——”   步池瑾推门而入,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床上被子乱成一团,里面包着鼓鼓的一坨。   她走上去,对着这坨不知是何物的东西观察了半晌,无奈看不出什么来,并且也没有感应到气息之类的,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便伸出了一根食指——   戳。   被子里的东西抖了抖,这让步池瑾微微睁大了双眼。   这是什么?   从被子裹起来的形状看来,不大像是人,又是活的东西……   步池瑾定了定神,终于决定将被子拉开来瞧一瞧,结果被子一掀开,里面藏着的东西倒叫步池瑾吓了一大跳——   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看起来像个绒绒的球团,全身的毛呈灰黑色,乍看起来一点不起眼,只是头顶耸立着的两只半圆状的耳朵透露出几分可爱。   常年在外历练的步池瑾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生物,虽然不常见,却实实在在是一只暗潜兽。   这种妖兽性格孤僻高傲,行走低调,不喜与人打交道,即使是同族之间相处也十分冷淡,因此它们更喜欢独来独往的生活方式,而不是择群而居。虽然不爱招惹是非,可一旦有麻烦找上门来,它们也会悍然护卫自己的领地,甚至还要凶狠上几分。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妖兽的攻击力极高,速度同样不容小觑,而且它们的爪子可谓是杀人利器,一旦落在人的身上,你就只有自求多福了,纵然不死也会是重伤。正是因为如此,尽管有很多人盯上了暗潜兽,想要捉住它们来替自己效命,却也是忌惮于他们的实力,大多数不过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关于暗潜兽,步池瑾还是有些许了解的。五十岁之前为幼兽,而以后的五十年至两百年间则相当于人类的少年期,若要成年的话,还得经过一个三十年的过渡期,也就是说,要到二百三十岁才算是暗潜兽真正成年了。   不仅如此,它们的外形也会根据不同时期发生相应的变化。幼年期的暗潜兽身长大约一尺,小小的,长得也无害;进入少年期后,身形开始拉长,只是也长不过两尺,到了后期就差不多要定型了。它们成年时的模样和熊的幼崽有几分相似,不过要更乖巧一些。   以步池瑾的经验,这只窝在她床上的暗潜兽恐怕处于少年期,毕竟成年的暗潜兽哪里会这么不懂事跑来人的居住地。   不过,即使是处于幼年期的暗潜兽应该也会尽量避免出现在人的面前,那么现在这是什么情况?这只兽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不像是对她有敌意的样子,倒像是……   还没想清楚,她注意到这只兽耳朵动了动,猛地便扑了过来。   步池瑾反应极快地用那只拿着剑的那只手挡在前面,抵着对方突然扑过来的身子,另一只手随即去抽出鞘中的剑。不管怎样,她势必会被抓上一爪,但总比丢了命好。   然而等到自己将剑加上对方的脖子时,她都还没受到这只兽的攻击。   这……   “呜呜。”暗潜兽朝她叫了两声。   步池瑾没有理睬它,只是冷冷地注视它,像是警告又像是漠视。   不过这只兽不知是不理解她的意思还是怎么回事,它又向前挪动了两步,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像是想要靠近自己,但看她表现得格外冷漠,颇为受伤地呜咽了两声。   步池瑾瞬间就皱紧了眉头,她怎么感觉这只小兽像是在对自己撒娇一样,而且对方的眼睛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饶是如此,她依旧没有放开手中紧握的利剑。   就在步池瑾紧紧盯着对方的时候,这只小兽却做出一个出乎她意料的动作——它直立起身子,将抬起来的两只前爪搭在抵于自己喉咙处的剑上,然后摇摇摆摆地向前走来,模样憨傻。   步池瑾心头暗惊,这只兽这番举动是在表明它对她没有恶意,所以才做了个自投罗网的动作?   只见它晃着身子走到自己的面前,随后轻轻悄悄地将剑往外推了推,然后它又抬起头来偷偷瞄了她一眼,像是在试探她有没有生气,见她没有什么动静,它便把剑顺利地推离开自己的脖颈,扭着身子上前抱住她的腿,继而小心翼翼地蹭了一下。   步池瑾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这只小兽也猝不及防地被她往后一带,几乎就要摔倒在地上,本以为它会立即松手,谁知它竟抱得更紧了,小脑袋还在她的大腿处依恋地蹭了蹭,仿佛是在控诉她的抛弃。   步池瑾按捺住心底的烦躁,使了点儿劲用剑鞘将对方隔开,然后跨出一大步,同这只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这只小兽看起来也想上前来,却碍于她的冷淡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委委屈屈地待在原地,两只前爪对在一起,倒像是人间做错事情等着家长责骂的小孩子。   “听得懂我说话吗?”步池瑾站在它的对面,面上故作冷静。   小兽点点头,样子乖巧得不行,就连步池瑾都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真正的暗潜兽哪里会这般听人训话。   不过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知晓。   “你为什么会在我的床上?”她的语气不是很好。   谁知此话一出,这只小兽竟然低下了头,也猜不出是害羞还是心虚。它伸出爪子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毛,形象与她印象中的某个人莫名重合起来。   “……”步池瑾思考了片刻,询问它,“会说话吗?”   暗潜兽呆呆地注视着她,不过看到对方似是不满地皱起眉头后,心里一急,在脑子里想了个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名字脱口而出:“阿……阿池……”   这回轮到步池瑾呆住了,她有些震惊地盯着面前这只刚到她大腿的暗潜兽,艰难道:“……九皋?”   简直是难以置信。   对面的小兽眼神透出几分不知所措,期待又忐忑地看着她,仿佛渴望得到她的肯定。   明明她以前见过的暗潜兽看起来都很孤冷高傲,即使不是孤冷高傲,浑身也透出一股不易接近的气势,可是这一只……怎么一副恨不得倒贴她的样子?   事实真的来得太突然了,步池瑾皱着眉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阿池……”声音的确是九皋的,清冽如泉水流过。   对方的两只小眼睛一如他化成人形时的黑亮,那里面仿佛承载着揉碎的星光,只需一眼,就叫你神魂颠倒。   步池瑾看了它一会儿,勾勾手指头:“过来。”   于是这只暗潜兽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软软的身子倚着她的腿上,带着细腻的温热,让人忍不住心都柔和成了一片。   步池瑾不习惯这种感觉,想要将它拨开,谁知九皋变回了原形反而更加难缠,一个劲地磨蹭着她:“阿池,抱抱我……阿池……”   盯着脚边这小小的一坨,步池瑾抿抿唇,终是耐不住对方的撒娇,将它抱到床上来,哪知道这厮趁机勾住她的脖子,死活不放手,就像一个想要糖吃的小孩。   好不容易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步池瑾怎么受得了这样不遮不掩的亲密,她偏过头,努力抑制住自己对毛茸茸的触觉的不适:“九皋,下来。”这样挂在她身上像什么样子!   九皋搂紧了她,后肢夹紧了对方纤细的腰肢,小声道:“你骗我……阿池是个骗子……哼,骗子……”   果不其然,步池瑾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   九皋想要痛诉她对自己的欺骗,却又舍不得,只能低低说:“……你说过的,一个月后就来看我……”      “我这不是来了吗?”否则他以为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是谁,步池瑾惑然不解。   “……才不是!”   九皋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恨不能狠狠亲下去好好惩罚一下她:“明明已经超过期限七天了……骗子……”他还以为她不来了,他以为她真的要抛弃他了。   “……”   所以他到底是多没有安全感?   以前就对他这种个性很无奈,在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后,她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步池瑾叹了口气,轻轻拍了几下他的背:“临时有事耽搁了,抱歉。”   九皋与她对视,眼睛活像是水润过的葡萄,闪着令人怜惜的光泽:“我不要你的抱歉。”他根本就不需要她的抱歉,也不需要她的解释,他只要她能赶来他的身边。   步池瑾却误会了他的意思,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撇过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九皋以为是他耍性子让她不悦了,慌着想要开口讨好她,结果眼前一片阴影压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已经僵硬得动都动不了身了。   看着九皋呆傻的模样,步池瑾其实也蛮不好意思的,她的脸上飞上两片红霞,看起来娇艳无比,竟比平常冷淡的模样多了几分楚楚动人。不过缓了一会儿,也没见对方有什么表现,步池瑾不禁怀疑起这个方法是否已经失效。   殊不知九皋是被她的举止惊得脑子里晕晕乎乎的无法表达,因为按照他对她的了解,她不是一个会哄人的人,而且他也不是刻意想要刁难她,只是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有多想念她而已,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给他这样大一个惊喜。   一个吻,如梦如幻。   当对方温温软软的唇落在他的鼻尖时,那一瞬间的触感简直不敢叫人相信,因为太美好了,美好得让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从来不敢奢求她可以对他的感情有所回应,只要她能允许自己留在她的身边,他就足够感激得不行了。   可是现在,她居然主动亲自己了……   他就要幸福得晕倒过去了。   ? ☆、许个未来 ?  自从那天变回原形和步池瑾亲近后,九皋发现对方好像更不容易抵触自己,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经常用真身接近她,以期求双方的关系有进一步的发展。   与此同时,步池瑾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虽然自己的心结已解,但面对九皋的火热攻势,她显然还是有些受不了。   她本身就属于性格独立的人,素来不喜欢和别人有过多接触,而现在九皋整天都黏着她,好像巴不得跟自己连为一体,就好比此时——   “九皋……”步池瑾躺在床上,想要将趴在她身上的小兽拽开。   明明只是想小憩一会儿,谁知道睡了个午觉醒来,就发现九皋抱着自己也躺在旁边,她尴尬地想要下床,却被对方缠住,最后竟还变回了原身,成了现在这副无赖地挂在她身上的样子。   “九皋,别闹了……我待会儿要出门。”步池瑾无奈地同他讲理。   九皋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用两颗黑曜石般的眼睛盯着她:“阿池,我和你一起。”   虽然暗潜兽一向以高傲冷淡闻名,但软下性子撒娇的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叫人看了心底就化作一滩水。   “阿池……我要你抱我……”对方这样说。   步池瑾内心复杂地看着面前这只灰黑小兽,若是放在之前,她是绝对想不出九皋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的。那么一个阴沉的少年,怎么看都不适合撒娇的吧,然而现在……   “九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步池瑾犹豫道,难不成真是自己的失约把他吓坏了?   九皋短短的四肢勾紧她的身体,毛茸茸的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不抬起,只有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你原来都不理我。”   步池瑾稍微松懈了想把他从身上拽下来的力道,柔和了嗓音:“那时候我和你不熟,怎么可能热络得起来……况且我的个性就是如此……”   其实不用她讲明,九皋都知道的,不过他就是受不了她对他那么冷淡……他想她想得都快要死掉了,她呢,明明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感情,还要故意疏远……   想到这,九皋一颗心又变得酸胀起来,他委屈地在她的肩头蹭蹭:“你就是不喜欢我……阿池,我要你抱我……”趁机讨好处。   步池瑾就知道惯不得他,这一惯就得寸进尺了,所以她是抱着这只小兽出门的,不过最后在秦别蓁的小木屋前停了下来,毕竟她还是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带着九皋在好友面前做这种事情。   九皋虽然不情愿,但总是知晓分寸的,他又变回人形,跟在步池瑾的身后,和她一起进了小木屋。   进去之后,步池瑾先同坐在里面的洞灵真人打了招呼,问候片刻后,她便开始说正事了:“您可否让他留在这里做学徒?”她将九皋推到前面来。   洞灵真人见过他在自己的药房忙活,再加上秦别蓁也向他提过这只小妖,所以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于是当下便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   “那就试试吧。”他对步丫头举荐的人还是信得过的。   “多谢真人。”   步池瑾转过头交代九皋:“你先待在这儿吧,我和别蓁去药房。”   九皋点点头,目送她出去,直到对方的人影淡出了自己的视野,才转过身。   秦别蓁也是走到外面才敢开口:“那个……你真确定他是……”   “嗯。”步池瑾回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很不像?”   这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好吗,而是……根本不真实啊!她再孤陋寡闻,也是听说过暗潜兽的好不好!   “……”秦别蓁挠挠后脑勺,为难道,“可是……暗潜兽不是很难见到吗?”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这厮得到一只?!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走在身旁的好友表情一下子变得莫测起来。   确实,暗潜兽是如人们口中所说的难以见到,只是……如果有一天它自己送上门来了呢?一切事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步池瑾不着痕迹地将话题拉远。   ……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步池瑾便准备动身回去接九皋。   秦别蓁打趣道:“你们这是提前进入夫妻生活了?”   起初步池瑾并没有理会对方,后来接到人要走的时候回了一句:“那也总比一直过师徒生活的好。”   “!”这小妮子居然还会开这种玩笑了,了不得了不得。   回到小木屋以后,步池瑾反复回想起秦别蓁的话,终是忍不住问九皋:“你真的是为了报恩才……”她犹疑着没有说出口。   九皋蹲下身,将头伏在她腿上,作出一副顺从的样子:“阿池,你不相信我么……”静了片刻他说:“我爱你。”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步池瑾有些无措,她唇角微勾:“嗯。”看起来心情不错。   虽然挑起话头的对方,但是更看重这个问题的人是九皋,他不希望她因为这件事对自己有任何误解,索性这一次说个明白。   “阿池,虽然我以前说过要报答你,可是……那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才不是为了……什么报恩……”说到后面九皋的声音愈来愈小,不过看他越发涨红的脸,以及仰起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她就知道他没有说谎。   步池瑾摸摸他的头,表示默认了他的说法。   不过九皋还是很不放心,他非要向对方讨一个说法:“阿池,你信吗?”   步池瑾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撇开眼咳了两声:“这个……毕竟你之前说过一定要报答我的,所以……”不知为什么,她一见到九皋这幅忐忑难安的模样就总想逗逗他。   “阿池!”九皋有些急了,他平生第二怕的事就是她不相信自己,“其实我、我不是一个感恩的人……不是,我不会那么随便跟人走的……不不,阿池我……”总之怎么解释都不对,九皋差点就要急红眼了。   没想到他会真的这么较劲,步池瑾赶紧拍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好了,我并没有怀疑你……跟你开玩笑,没有看出来吗?”   九皋略有不满地抿抿唇,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呢……他有多在乎她她知道吗?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我去做饭了。”九皋丢下这句话便跑了,从背后来看,倒有点像是落荒而逃。   步池瑾给自己续了一杯茶,边啄边打量着对方在厨房忙活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感慨:两个多月前她与九皋素不相识,一个多月前她与他相处甚感尴尬,而现在……他们在一起。   听九皋说,两百多年前,在他才十七岁的时候,他们就相遇了。   那时他被别的妖打得奄奄一息,拖着重伤的身子拼命逃跑,完全没有方向,最后实在没有力气了,他便就势倒在地上,也没有多余的挣扎,他想,如果被那只妖追上,或者路过的人上来补一刀,也就这样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等来的不是追杀,而是他一生的沦陷。   ……   “啊,这里有一只受伤的小兽!”一个活泼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哇哇,好可爱呢……不过好像伤得很严重啊……师姐师姐,你快过来看看呀!”   九皋本就快要陷入昏迷的状态,却被这个声音给吵醒了。   真是烦人,他都要死了,就不能让他好好静一静吗?!——这是他当时心底的想法。   他痛苦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温淡如雪的脸。   刚才一定不是她在说话,不知怎么的,他异常坚定地这么想着,可是他都快要死了,还管这么多干嘛,他冷冷地嘲笑自己。   “大师姐,能不能救一下它啊?真的好可怜哦……要是任由它躺在这里,它被别人欺负了怎么办……”   最开始他听见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可是他却压根不想转开眼,因为这个人说话太令他生气了!他一点都不可怜!也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谁敢欺负他?!   蹲在他面前的那个女子一直皱着眉头打量他,感觉有些嫌弃自己,又感觉是对他的不屑,不晓得为什么,他一下子怒火攻心。   他不甘示弱地同她对视,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莫名地,他就是不喜欢她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笨拙的他只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逼对方收回这种眼神,冷漠的眼神。   然后他的余光就瞥见她朝他伸出手来,在她快要碰到自己时,他出其不意地张开嘴凑上去咬住对方的手腕,紧紧的。   “啊!师姐!”又是那个招人烦的女声,而且还在尖叫,“它居然咬你!”   旁边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当时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冷淡的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周边的情况,下一刻只觉得眼前一黑,腹部不知受了谁的重重一击,整个身子贴着地面向后滑了些距离。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牙齿不得已松懈了力道。   “天啊!师姐,你的手……”   那个不停吵的女子在帮她检查伤口,他也看见了,那只被他咬过的手的伤口处正冒出血珠来,鲜红的颜色衬得肌肤更加白皙透彻,在阳光下几乎就要晃花他的眼。   等有人为那个冷淡的女子包扎好后,他看见她转过头来望向他,神情竟然淡漠如初,于是他也不服气地瞪着她。   接着他看见她走过来,以俯视的姿态冷眼待他:“想死是不是?”   他不禁为之一怔。   “这次如果还是拒绝配合,我会尊重你的选择。”说完她就蹲下身来替他检查伤口。   哼,以为他稀罕她的救助吗,心里虽这么想,不过在对方第二次伸出手时,他却没有拒绝,而是任由她翻动自己的身体。   当她站起身时,他居然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愤怒之情,这是什么意思,随便碰了他的身体就要把他丢在这儿了?!   结果他发现一切都源于自己的胡思乱想——她只是去拿药和白纱而已。更可气的是,有人居然拦住她,不让她回来替他包扎伤口!   他当然对换人这件事很不满,所以一个男子走上来时,他对着那个人龇牙示威,要是这个人敢靠近他,他就用爪子挠死他,让他有来无回。   “大师姐,你看这……”那个男子有些为难地走回去,征求她的意见。   最终还是她替他包扎了伤口。   “喂,你们说……这只小兽为什么除了师姐……不准靠近……”   “它不会想跟……天啊……”   “……你又不是不知道,门规可不许……”   他竖起耳朵隐隐约约听到旁边那几个人的谈话,好像这个冷淡的女子是他们的师姐……哼,谁说他想跟着她了……   他明明讨厌别人的触碰,可对于这个人,他却意外地允许她的接近,而且不知不觉,他竟看她入了迷,等到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为他处理好了伤口。   打完最后一个结,她抬起头,用几乎没有情绪的语气对他说:“一个月内不要沾水。自己找了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被别人捉了去自己活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起身离开了。   ……真是讨厌。   就这样走了……   ……   要感谢九皋的坚持,如果不是他的忍耐,他们根本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更要感谢九皋的不忘,尽管她已经记不起他们的初遇,不过以后的日子她会记得,一点一滴。   或许真的是缘分,是阴差阳错,也是天命注定。外出历练的自己碰上受伤的他,这是阴差阳错;他只肯让她包扎伤口,这是天命注定。   谢谢你,九皋。谢谢你独自承受了那么多。   那么,以后的路就让我们携手走过,生活的悲喜就让我们一起创造。   不会再留你一个人,无论晴天,还是阴雨天,无论喜悦,还是愤怒,都由我们共享。   人的一生还有那么长,未来谁也说不定。   不过会有我和你,我们。   我保证。   ? ☆、升迁之庆 ?  “诸位卿家可还有事要奏?”端坐在大殿上方的一位身穿黑袍的中年男子问。   殿下的大臣们敛声屏气,只一个老者站出来说:“启禀皇上,三日前礼部尚书郭大人告老还乡,所以……这一职位还空缺着。”   靖国皇帝袁韧点点头,因着这一提醒倒让他想起来了,三日前他准了郭愈辞官,然而当涉及到让何人补缺时犯了难,因此就暂时搁置下了这件事。   他扫了一眼下方,沉吟片刻后宣布道:“此次工部侍郎治理水患有功,便由他担任吧。”   此话一出,殿堂之内顷刻之间就有了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讨论声,袁韧眼神一利,沉声问:“各位对朕的决定是否有所不满?”   却是无人敢答,众人喏喏应许。   随后便见殿下一位身穿朝服的男子出列,垂首而立:“微臣定当不负重托。”   袁韧这才满意地挥手下座,在群臣的恭送下步出了朝堂。   “退朝——”尖细的嗓子在殿内显得格外高亢嘹亮。   皇帝走后,殿内的气氛明显要轻松许多,大臣们先是面面相觑,尔后三三两两地走上前给新上任的礼部尚书道贺。   “顾大人,恭喜了!”   “可真是年少有为啊……不像老夫家的那个逆子,唉……”   “……”   顾墨被围在中间,脸上带着浅笑,谦逊地对周围人回礼,俨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   不知过了多久,大臣们才逐渐散去,顾墨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搭住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颇有活力的声音——   “嘿!”   顾墨不悦地皱起眉头,不着痕迹地远离背后的怀抱,回过身去时脸上却是一派春风和煦:“子重。”   冯申冲着他灿烂一笑:“闻君,你可真厉害!昨日才回来,今天就升职了!”   顾墨坦然:“运气罢了。”   “怎么可能是运气!”冯申瞪大了眼睛反驳道,“你这么有才华,升职自然是早晚的事!”   “子重太过看重我了。”顾墨淡淡回答。   不过是这么这么一句话,冯申却表现得比当事人还在意,非要同他争个结果:“才不是!在我眼中,闻君是最好的!就算日后闻君做了更高的官,我也不会太讶异……”   顾墨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子重不可乱语。”   见对方因为自己的话不高兴,冯申顿时有些气馁,他闷闷地说:“哦。”不过他胸中郁结还没有一会儿,便又扬起一口大白牙:“对了,待会儿我去邀些人出来玩,就当是帮闻君庆祝了!闻君,你可千万不能拒绝哦!”根本不给对方一点反应的时间,说完就撒开腿跑了。   看着冯申像一阵风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顾墨凝神片刻后敛了眼睑。   这个冯申虽是冯太师的儿子,不过二人的性子却是南辕北辙。冯太师素来以稳重著称,而冯申却甚是活泼天真,极喜玩乐。   如今看来,这个聚会是想躲都躲不掉了。   *******   “来,这一杯我祝闻君步步青云!”   “……哈哈,你小子就知道献殷勤……”   酒席间一片喧哗,忽见一个纤瘦男子站起来,一袭青衣更衬得他身姿如竹般修长挺拔,色同鸦羽的三千发丝被白玉冠高高束起,再加上清俊的容颜,整个人恍若夜空中不小心掉落下来的星辰,亮得直逼人眼。   “诸位能够捧场实在是顾某的荣幸,在此顾某就先干为敬,聊表谢意。”   如此一位清雅不俗的人物,本以为他的声音也该如泉水细流般清冽干净,谁知对方的嗓音竟是十分喑哑。若先前还因为他清秀的容颜而分不清性别,那么此刻听这低沉至极的声音,怎么也不会将人当作女子看待了。   顾墨说完便仰头饮尽杯中清酒,随后临空倒扣酒杯,滴酒不剩,以此表明自己的诚意,席桌上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在座的都是王公大臣之后,年纪也大致相当,最年长的也才过而立。因为大家都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意趣相投,所以言谈间也没多大顾忌,不一会儿房间里便闹成了一团。   顾墨不胜酒力在圈中是为大家所熟知的,很多时候他都是滴酒不沾,无论对方怎么劝说,他就是软硬不吃。起初许多人因为他这个习惯很是瞧不起,不过毕竟大家长期混在一个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在一起玩久了也自然有了不少了解:虽然每到喝酒时还是不买账,不过其他时候都表现得格外爽朗。于是大家便渐渐融合在了一起。   只要是混这个圈子的人都知道,顾墨此人极有原则,如果逼他做他不愿做的事,就算拿着刀架在他脖上,他不定都不屑瞥你一眼。   而今再看顾墨喝酒更是难得,原本就热血沸腾的青年们哪里还忍得住,霎时间大家都相互举杯,豪气万丈。   一旦有人上前来敬顾墨,冯申二话不说地替他挡酒。这也是大家所默认的,要不然怎么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顾墨的底线可是真的碰不得的。   来敬酒的人嬉皮笑脸地看着冯申:“我喝一杯,不过你得喝三杯。”   这个人名叫李巡之,是兵部尚书的儿子,也是有名的纨绔子弟,对玩乐之事尤其精通。如果你觉得在帝都玩腻了,找他准没错。   而李巡之平常喜欢开玩笑,现在酒桌上的气氛都热闹起来了,他也藏不住本性,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喂,我说你和他……成了没?”   “什么?”冯申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李巡之露出一个轻佻的笑容,凑到对方耳边,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跟兄弟装傻是不?圈子里的人谁不知道你……嗯?”说着还用眼神示意。   冯申愣愣地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视线尽头处是正与人言笑的顾墨。   ? ☆、众人所知 ?  他素来知道顾墨肤白,有一回他还特意去凑近细看了看,顺便趁对方不注意还偷偷摸了一下,那皮肤……总之他没法用语言形容出来,反正是又滑又嫩,私以为,连女子都比不上对方。   不知道是烛火照耀下的效果还是怎么的,冯申竟感觉对方好像在发光一样,白白的皮肤在别人的衬托下更透出一种荧色,无端引人着迷。   “咳咳——”   走神之际听见旁边传来的咳嗽声,冯申宛若从梦中惊醒一般,脸皮瞬间涨得通红:“干、干嘛!”竟莫名感到心虚,害怕别人窥探到自己所想。   李巡之眯了眯眼,笑得十分诡异:“还嘴硬呢,先前是谁看别人都看入神了?”   冯申本来就不太会说谎,现下一紧张更是说话都不利索起来:“我、我们是朋友……朋友看一下又、又怎么了……”   李巡之和冯申交情不错,也不怕他生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今年二十有二,按理说呢,就算还未成家,也不该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可是自从四年前闻君回到冀城,兄弟我就没见过你对哪个女子多瞄一眼的,反倒是……”   李巡之不愧是聪明之人,这些年来虽然不务正业,但在玩乐的同时也学会了如何揣摩人心。他说话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不把话挑明,只是让对方自己去理解话语间透露出来的意思。   就像现在这样,尽管冯申嘴上否认,但他的眼神却一直在闪躲,更别说直视自己了,这难道还不是掩耳盗铃么?   做了多年的好友,李巡之也知晓对方其实是一个特别容易害羞的人,经不起别人多大的玩笑,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兄弟我就先干了这杯酒。”随即朝对方挤眉弄眼:“有事记得来找兄弟,别一个人憋在心里不说,啊。”然后他就潇洒地转身去找其他人喝酒划拳了。   开玩笑的人是走了,可被开玩笑的人还缓不过神来。   冯申现在浑身热得慌,也不知道是不是酒上头的缘故。他坐回了座位上,哪晓得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有人来找他说话了。   而且这个人还是造成他目前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   “脸怎么这么红?”罪魁祸首凑过来打量了他两下,“酒喝多了?”   殊不知正是他的目光令自己身体更加滚烫,整个人简直像被放在火上烤一样。冯申忙不迭地摸上自己的脸,慌张道:“是、是吗?”果然,手触碰到的温度不是一般的高。   “可、可能是喝多了吧……没关、关系的……”越想镇静下来却越变得紧张,冯申真想扇自己两耳巴子,让自己好好冷静一下。   顾墨对他的心理活动毫不知情,皱着眉头扫了他几眼:“别喝了,不然等会儿回不了家。”就算回去了,也得被太师大人狠揍一顿。   冯申掩饰性地哈哈大笑,下一刻便搂住顾墨的肩膀,就势拉近了二人间的距离:“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吗,瞎担心什么呢!”   迎面而来的一股浓烈的酒气熏得顾墨直皱眉,他手抵在对方的胸膛上,想把人往外推,谁知还没把人推开,就被对方从后面一送,竟是直接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冯申!”顾墨低声叫他。   平常冯申看顾墨本就纤细,这下把人拉进了自己怀里,更感觉对方小小的。   他不免有些动情:“闻君。”眼前的人却在天旋地转,一股眩晕感袭来。   顾墨被他叫得都起鸡皮疙瘩了,又不好动作太大,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能暗暗地推冯申。可是冯申力气实在是大,自己推了半天都没推动,稳重得如同一座巍峨的山。   事情往往没有最糟,只有更糟。   即使刻意遮掩住动作,但他们这边的动静仍旧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哟,两个人这是在干嘛呢?”   “要亲热回家亲热去啊,在外面就憋不住啦……哈哈!”   “……我看冯申这是要霸王硬上弓了,硬抱着人家不松手……”   “……”   顾墨咬紧了牙想要推开冯申:“冯申,快松开我,别人都看着呢!”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人的意料,冯申不仅没有松开手,反而将人抱得更紧了,还一个劲儿往顾墨身上蹭,像是一个撒娇要吃糖的小孩。   “闻君……闻君……”   周围的人都知道冯申对顾墨好得不得了,虽然顾墨平时有点冷淡,不过耐不住冯申喜欢啊,整天嘘寒问暖的,看起来简直就像一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因此大家暗地里早把两人偷偷配对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看了这情景众人起哄得更加厉害。   “哟,冯申终于要把闻君拿下了!”   “想不到在闻君面前,冯申竟然也有这等霸气的一面啊,着实令我等大开眼界……”   “……得了吧,他也就只敢喝醉就这样!”   “……”   顾墨受不了这些人的胡言乱语,一个冷眼飞过去,大家立即闭口不言,只怕被对方收拾。   终于又恢复了安静,顾墨稍稍放心:“来一个人帮我。”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终于推出一个人来。   顾墨也不关心被退出来的这个人是谁,只是对他说:“把他向后拉。”   青年点点头,搭上冯申的肩头,使劲往后拽,拽了好一会儿才把人拽离开去,而他本人此刻额头上也累出薄汗来。   “……那,现在该怎么办?”有个人代表发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着,最终决定兵分两路:喝醉了和不想继续玩的人就回家,剩下清醒着的还想玩的就换个地方找乐子。   冀城也没什么太多玩头,大家消遣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俗话说饱暖思□□,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   顾墨听着对面一群人不约而同的笑声,心里便有数了。   一行人走到了酒楼门口,顾墨扶着喝醉酒的冯申,转头对众人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好好玩吧。”   虽然对顾墨的作风早有所知,不过今晚人家是主角,打着人家升迁庆祝的由头去找乐子还是有些不妥,于是有人站出来试探性地问他是不是真的不去。   顾墨点点头:“子重喝醉了,我送他回去。”只要有顾墨在,冯申一向是拒绝自家马车接送的,他非要跟顾墨挤在同一辆马车上才开心。   “唔……再来一杯……”   恰在此时,冯申还配合地说了一句醉话,这才让其余的人打消念头,直到将两个人送上马车后才转移地点。   ? ☆、咄咄逼人 ?  翌日上完早朝后,顾墨又被皇帝亲自传唤去了御书房,君臣之间交流了半晌后,袁韧终于大手一挥,放了顾墨自由。   从御书房出来就是御花园,顾墨一路疾行,脚下生风,只想快点离开皇宫,却没想到在半路上竟遇见了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他站在湖畔边,此刻和风正微微撩起他的发,一旁的柳絮随意扬起,轻轻擦过他的身。   顾墨心下一紧,赶忙刹住前行的步伐,下意识地回身躲避,想要从别的小路穿过,然而现实尽不如人意,他第三步堪堪落脚时,便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顾大人这是去哪儿?”   声音低沉有力,乍一听似游走在宣纸上的笔墨般恣意,可实际上顾墨知道,声音的主人就像一只藏在黑暗中的猎豹,蓄势待发,只等给敌人致命一击。   顾墨心知躲不过去,便转过身礼貌一揖:“宣王殿下。”   黑色是皇家专属的颜色,对面的人虽然是简单的一身黑衣,不过袖口与腰带用金丝线绣着祥云图案,低调又带着一种奢华。   不喜牵扯过多,却偏偏盛气凌人。   这就是靖国的四殿下,以及宣亲王,袁行祉。   “顾大人还没有回答本王的问题。”   顾墨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下官走错路罢了,打搅了宣王殿下,实在是下官的罪过。”   “哦?”这位宣王殿下似乎是来了兴致, “顾大人已是为官四年,却还记不得皇宫之路?”   “下官素来对方向不甚敏感。”顾墨低下头,看起来很是惭愧。   “唔……”宣亲王思考了一下,随后微微皱眉,“本王听闻昨日顾大人升官了?”   听这语气好像真的只是在向自己求证一样,顾墨一脸正经地回答道:“承蒙陛下恩典,下官愧不敢当。”   “是啊,本王也是这样想的。顾大人连走了四年的路都记不清,又怎么能管好手下的事呢……”   顾墨藏在袖中的手动了动,明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动静。他仍是一副冷淡模样,只是现下言语中更透出两分疏离来:“不劳殿下操心,下官自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说与本王听听。”尊贵的宣亲王殿下这样说。   早在官场中混成一根老油条的顾墨哪里还能没明白:宣亲王这是故意找自己的茬。   他摆出低眉顺眼的姿态:“殿下,下官今日家中有急事,可否容下官改日再禀明?”   向来懒与人纠缠的宣亲王不知是吃错药了还是心情不爽想找人发泄,今天偏偏就赖上他了:“本王不允。”   “……”   顾墨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似是认命:“那么……”   袁行祉冷冷地盯着他,他倒是要看他能说出什么。   “请恕下官不恭了。”   什么?   袁行祉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皱在一起,就看见刚才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此刻已经离自己好几丈远了。   他顿时火上心头,顾不得形象怒喊:“你给我回来!”   对方却理都不理,一个劲儿往前快走,眼看就要走出自己的视野了,袁行祉气急败坏地朝人喊道:“顾墨,你是不是不想要你那帮朋友了?!”   果然,对方立即停下了脚步,袁行祉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他大步走过来,仗着腿长的优势很快就站在了顾墨身旁。   他原本是不想发火的,可对方实在惹怒了自己。   昨晚他在府中就听见属下来报,顾墨升职成了新的礼部尚书,他还在想自己要不要送一份贺礼给他,却没想到晚些时候就知道了对方和一伙高官子弟出去庆祝,后来还差点去了风月场,真是……不可忍。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今天早早就起了床,然后守在皇宫大门口,随后听到对方被召唤进了御书房,他就又到了御花园等候,本来想制造一个偶遇,却没想……   ……可恶。   “没想到顾大人还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啊。”他讥讽道。   已经撕破了脸皮,顾墨自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他偏过头:“还请殿下有话直说。”   袁行祉知道他是不想看见自己,便冷笑:“顾大人昨日好雅兴,与朋友在聚香楼吃饭,可惜最后未能再去逍遥一番。”   “诚如殿下所言。”   顾墨看向他,眼含寒冰:“不过也不差这一夜,殿下以为呢?”   袁行祉以前见过他拒人千里的态度,只觉得顾墨如冬雪凉薄,却不知他无情时可以这般冷酷,那口中说出来的话竟似淬了毒的冰箭,直直射入人的心口,伤人得厉害。   “混账。”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寒,袁行祉终究只能吐出这么两个字。   顾墨不甚在意,回敬了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下官告退。”   回到府中,顾墨就疲软地坐在了椅子上,坐了半晌,忽地想起什么似的,又召来了一个人:“阿愈呢?”   “回主子,小主子还在睡觉。”   “嗯。”细细想来,也没什么可做的事,还不如解解乏,于是顾墨吩咐道,“烧点热水,我要沐浴。”   下人做事的效率还是不错的,不一会儿就将木桶和热水统统准备好了,然后知趣地出了房间,细心地关上门。   顾墨在屏风后褪下衣衫,以及,束缚在胸上的白布。   没错,顾墨是一个女子。   当朝礼部尚书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女子。   顾墨进入木桶,温热的感觉顷刻间将她包裹其中,她舒服地喟叹一声,随后倚着背后的木板歇息。不过她也不敢这样悠闲太久,以免有意外发生,稍作休息后便开始冲洗全身,不久就离了水。   待换好了新衣裳后,她才清爽地踏出了房门,一步一步朝着西院走去。刚踏进西院,一个小小的黑影便扑到腿上来,顾墨猝不及防,因着惯性倒退了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哥,大哥……”顾愈扬起白玉般的小脸,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着她。   顾墨将小人抱起,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好叫顾愈靠得得更舒服:“今日可有好好吃饭?”   “嗯嗯!”顾愈使劲点了点自己的小脑袋,脸上尽是严肃的神情,“阿愈一直都有乖乖的哦!”   虽然阿愈只有三岁,却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就算有时候自己因为公事而不能陪伴他,他也不会像其他小孩一样埋怨她,只是偶尔不满,但只要用心哄哄,下一刻他又会对你喜笑颜开。   真是个好孩子。   顾墨唇角有笑容在渐渐绽开。   ? ☆、半路冤家 ?  再过一月便是当今圣上的生辰,不管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自然要准备充分,而顾墨作为礼部尚书,重担自然落在了她身上。   这天回府已是子时,顾墨直接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倦怠地闭了眼。   这些天早出晚归,不论大小,凡事须她过目,当真是累极。只是她新官上任,又怎能马虎。   人在官场,如履薄冰,自四年前重新踏进京城,她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就怕踏错一步,等待她的便是万劫不复。   “主子。”   顾墨睁眼一看,原来是管家岱容。   “这么晚还没睡?”   岱容走上前,将托盘放在桌上,一边把刚泡好的茶端给顾墨,一边叮嘱她:“小心烫。”   顾墨接过,低头一啄,茶香流于唇齿之间,还有那从杯中不断溢出的白气,热热的,仿佛亲人的关怀与安慰,瞬间抚慰了她疲累的心。   她满意地抬起头来,本想表扬表扬一下管家,却见岱容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对方只说:“主子辛苦了。”   顾墨摇头:“辛苦的还在后头。”古往今来皇帝庆生哪个不是大操大办,现在这点算什么?只怕忙到后面,她连府都回不成。   思及此,她敛了眉头,问道:“这几日阿愈怎样?”   “小主子一切安好,只是很惦记您。” 岱容回答。   顾墨靠在椅背上,手中端着茶盏,湿湿的白气从其中袅袅飘出。只听她缓缓说:“是我没有尽到做长兄的责任。”尾音随着白烟不知消散到何处。   岱容一听愁色更重:“您已经……很累了。”   岱容与她的娘亲胜似姐妹,而对她来说,岱容不仅是从小伴自己长大的奶娘,更是她的亲人。   顾墨转头看向她,唇角微勾:“无碍。”   所以,岱容是可以信任的人。   在这京城里,唯一。   从床上醒来是因为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头脑尚且处于混沌的状态,顾墨透过微弱的灯光看清了来人的脸。   “岱容……”   “嗯,是我。”岱容的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主子,该上早朝了。”   “唔……”顾墨的意识渐渐清醒。   岱容扶着她坐起来,服侍她洗漱和穿衣,接着又唤来侍女替她梳头,等束好白玉冠后,早餐已准备就绪。   顾府离皇宫有些远,步行需一炷香的时间,再加上天黑看不见路的缘故,可能会因此耽误更多时间,因此顾墨早上吃饭从来都是速战速决。   “主子,路上小心。”岱容将她送至门口,目送顾墨远去。   孰料顾墨在路上没走多久便遇见了熟人。   “子重?”天色还暗着,顾墨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前方跑来的身影。   冯申手中提着灯笼,里面的火苗随着他的奔跑不断扭动身子,最终他站定在顾墨面前,露出一口大白牙,正是对方熟悉的傻样。   “闻君!”   顾墨眉毛纠结:“不是让你别来了吗……”   “可是路上看不见多不方便呀,万一你摔倒了怎么办?”冯申的眼中映着两簇红光,亮得叫人有些不敢直视。   “……走吧。”   这条路不知走过多少遍,实际她早已烂熟于心,就算天黑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多了一点微弱的火光,却好像真的有些不一样。   不晓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每天都跑来给她送光照路,然后再陪她走过一段漫漫的时间,其实当时并不觉有何不对,只是时间一长,抽身细细回忆,慢慢就能品出其中的不寻常。   这个人,是待她真好。   可是……   本来想趁着黑暗多瞟几眼对方,谁知对方竟紧盯着自己不放……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只觉得被对方看着的那张侧脸渐渐有了热度,冯申顿时手脚不知往哪放,一紧张他就爱说话:“那个……闻君,天真黑啊!”   “……”   他继续找话题:“也很热啊?”   “……嗯。”   对方显然有点不愿搭理自己,冯申尴尬地挠挠脸,想想也对,自己这不都是说的废话吗……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其实这些日子一直忙于公事,顾墨疲累得都不想搭理人了,不过这时候听到冯申这么憨傻的问话,不知怎么的,她竟笑出声来。   冯申转过头愣愣地看着顾墨。   顾墨被对方看得也挺不好意思的,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恢复到平常清淡的模样,唇角不经意间泄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冯申,谢谢。”   冯申仍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就跟被人定了身似的,只顾痴痴傻傻地看着对方,仿佛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顾墨微微侧过脸,略带别扭地抿抿唇,刚要张嘴说什么,却因另一个声音被迫咽回了肚子里——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抬眼望去,黑暗中大约勾勒出一辆马车的轮廓,马车下好像还站着一个人,不过看样子……约莫是马车上站着的那个人发出的吧?   尽管看不清模样,可这声音……似曾相识啊……   顾墨有些不敢猜。   如果说顾墨是顾忌着才没有开口,那么冯申则是因为心虚了。沉默了半晌,两人看见那方有一个黑影朝这边移动。   “顾大人,我家主子有请。”是个青年男子。   顾墨心中越发没底,她与冯申对视一眼,然后向前走去,可谁知刚踏出一步,就听见过来的那人说:“抱歉,我家主子只请了顾大人一个人。”   顾墨回头看去,原来冯申被对方给挡了下来。她皱了皱眉,向冯申嘱咐了一句便朝马车走去,走近一看,果真是熟人。   “殿下早安。”   这时袁行祉已从马车上下了来,纵然如此,他还是比顾墨高了一个头,此刻正冷着一张脸看着顾墨。   由于夜色的缘故,顾墨看不到对方的脸,不过她隐约能感觉出来对方现在好像心情不怎么好,无论如何,自己都不能触这个霉头。   她暗暗转移了视线,蓦地发现马车头是对着城门的方向,于是心中有了计较:“殿下有事要忙吗?”奈何对方不作回应,她只能唱独角戏:“下官赶着去上朝,就不打扰殿下了。”   她自认表现到位,却没料到竟被对方捉住手腕,炙热的气息下一刻便喷洒到了自己的耳畔。   “顾大人还是喜欢自作聪明。”袁行祉冷冷盯着他。   他以为天黑他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吗?他可是因为立下战功才被封王的,而且习武多年,夜视能力远超常人。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起来,即使看不见,顾墨也感觉得到对方的眼神如同冰箭一样向自己射来,冷冽刺骨。   “上车。”   顾墨没有摸清楚对方的心思,因此没有轻易开口。   袁行祉却很擅长捏人七寸:“难道顾大人想要早朝迟到吗?”   这时顾墨就情不自禁地皱紧了眉头了,宣亲王是想要送自己去?不过……朝廷明律规定:非二品以上官员且年老者,不得乘骑马匹或坐轿行路上朝。   这宣亲王虽年轻力壮,但确是正一品的亲王,更何况人家还是当今圣上极为看重的儿子,有此特权也不为过。   只是……   顾墨不着痕迹地向袁行祉投去两眼,继而垂下眼睑沉思,对方要给自己走后门……是这个意思吗?   见对方不说话,袁行祉以为顾墨是在想着怎么拒绝他,心下一紧,不知不觉就加重了握住对方手腕的力道。   顾墨几乎是反射性得挣扎,孰料对方愈发不想放开自己,只压低了嗓音道:“今天你愿意也好,不愿也罢,都只能跟本王走。”说着便将人往车上扯。   顾墨还从来没遇见过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不,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她遇见过不讲理的人,只是没遇见过仗着武力光明正大挟持自己的人。   她一边扒住车厢边缘,一边商量:“殿下,有话我们好好说!如果下官得罪了您,请您大人有大量……”   袁行祉才懒得听,直接拽着人就要踏上马车,却听对方说:“殿下,我的朋友还在那里,若是这样一走了之,只怕下官不好对他交代。”   袁行祉一听更气:“交代?你对他要有什么交代?!”他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又不是什么关系亲密的人,需要什么交代!   尽管一直维持着镇静,不过顾墨诚然还是被举止明显不正常的宣亲王给吓到了:“殿下,下官虽不入您的眼,但下官的朋友却是在对下官存了几分真心的……既然如此,还请殿下好人做到底,一同将我们送进宫吧。”   每个字都咬得清晰,纵然这般,袁行祉却听出了对方的尾音在轻轻发颤,他沉默片刻,便答应了顾墨的要求。   顾墨既惊诧又稍微松了口气,令她惊诧的是,对方竟答应了自己这有些无理的要求,不过她也总算是不用和对方单独相处了,免得她一不小心又说了让他不高兴的话。   本来想趁机拉开二人的距离,但没想到对方死死拽着自己,顾墨没辙,只能隔着老远放大了音量:“子重,过来。”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当她喊冯申的时候,她觉得手腕上的力道又加重了。   早在一边等得火急火燎的冯申听到对方在叫自己,顾不上对方看不看得见,就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紧接着便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活像是受到主人召唤的宠物一样。   “闻君!”冯申惊喜地拉住顾墨的胳膊,“闻君你没事吧?可担心死我了!”   顾墨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虽然宣亲王对她确实有点……冷酷,不过当着对方的面这样问出来……   三人顿时陷入了诡异的状态。   不过这种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尊贵的宣亲王殿下的侍从上前来征询他主子的意见了:“主子,是否启程?”也就是方才拦住冯申死活不让他过来的那个小伙子。   “嗯。”袁行祉甩下一个字后率先进了车厢。   车厢内三人各据一方,也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顾墨是因为摸不清这位殿下的脾气而没有擅自开口,而冯申则是由于突然知道了面前这个人是鼎鼎大名的宣亲王,再加上对方的气场强大,他自然有些怵。   那么袁行祉呢?   呵呵,他是因为心情不爽暗自生着闷气。   他早就听说了顾墨和当朝太师的儿子有点暧昧,本来还有点犹豫不决的,但自从前几天他知道了这个冯申喝醉酒后竟然抱着顾墨不放,他就不能忍了!而现在又怎么能让这两个人面对面坐呢!真是太大意了!   ? ☆、一厢情愿 ?  皇宫大门口。   顾墨冷冷地看着袁行祉,一言不发。   袁行祉也面无表情地回视对方:“你可以选择继续在这里站着,如果不怕人围观的话。”   顾墨看似冷静地负手在后,实则就要咬碎一口银牙。这个人真是无耻至极,仗着自己自己是王爷的身份让她不敢随便跟他叫板,还偏偏守在皇宫门口这么显眼的地方,明摆着让她无处可逃。   不过她也不作无谓打算,身手利落地钻进了车厢内。袁行祉稍稍满意,紧随其后进了去,放下的车帘遮挡住了外面一切想要探究的目光。   他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顾墨,心里略微不喜,只像平常一般淡声道:“本王听说顾大人为了替皇上准备寿宴,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真是辛苦了。”   顾墨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细细琢磨他的语气,继而开口:“能为皇上效力是下官的福分。”   袁行祉却不理她的官腔,自顾自道:“本王也有心尽孝,只是对于挑选礼物却不甚在行……”他沉吟片刻,看向顾墨:“不知顾大人可否为本王出个主意?”   顾墨眉间微松:“承蒙殿下厚爱,只是下官驽钝,恐怕……不能为殿下尽一点绵薄之力了。”   似乎早有所料,对方唇角勾起一个弧度:“顾大人此言差矣,能得到当今圣上的赏识,又怎是驽钝之人?只怕……”他作出一副微微为难的样子,然后说:“……只怕顾大人有力无心啊……”   顾墨神色渐冷,只能点头答应,临下车前还被对方好好提醒了一番才终得脱身。   待下车后,她直奔西院去看顾愈,玩闹间她说:“阿愈,过几日大哥可能不能再和你玩了,外国有客人要来,大哥要帮忙去接待。”   顾愈睁着一双天真的眼问她:“别人不行吗,大哥?为什么非要是你啊……”   “别人也要去,而大哥作为靖国官员,更不能缺席。” 顾墨摸摸他的头。   顾愈隐隐明白这是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在自豪的同时却不免感到有点委屈:“大哥一天好忙呀……为什么可以陪别人却不能陪我……”   顾墨问他:“越瑾越瑜她们不能陪你吗?”   面前白白嫩嫩的小脸皱在一起:“可她们又不是大哥你……”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顾墨心底最温柔的一角被触动,她将顾愈揽入怀中,久久不言。   等离开了西院,她唤来管家岱容,现在这种时期最易疏漏,更怕宵小贼人趁机作乱,因此必须增加护卫加强戒备,她好好叮嘱了一番才遣人离开。   今天,是非比寻常的一天。而现在的场面可以用“万人空巷”来形容。   头顶的阳光有些刺眼,顾墨不由得眯了眼,等看到了前方渐渐清晰的一列队伍,她迎了上去:“敢问可是西域使者?”   一位长着络腮胡的青年男子从马上翻身而下,走到她面前:“你好,我们来自单桓国,我是单桓的大王子。”说的是一口流利的官话。   顾墨微微一笑:“王子殿下。”   这个身材魁梧的单桓大王子也是一笑,不过比起顾墨要豪爽得多:“大人可以叫我哈里克。”   同来的还有一位小公主,等一席人到达蕃坊后她便从轿子中下了来,上身着的是窄袖短襦,再配上一条贴身长裙,稍显明亮的色彩将年轻女子的活力都凸显出来。只是她戴着面纱,不甚看得清容貌,只余一双圆溜溜的眼露在外面,却愈发显得娇俏,让人忍不住一探风情。   她看着顾墨微微弯了眸子,顾墨也朝她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即告辞。   *******   顾墨隔着一段距离在观望,对方站在人群之中,如鹤立鸡群一般,一眼就能轻易看到。就在她迟疑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对方却已经看了过来,还颇有兴致地冲她招招手。   顾墨走过去:“久等了。”   袁行祉唇边泄出一丝笑意:“刚才你站在那里看什么呢?”   “自然是殿下。”顾墨答。   “哦?”袁行祉不由得挑了挑眉,神情间流露出两分诧异和好奇,“我有什么好看的?”   “殿下当然好看,要不然也不会是皇室第一美男子。”   袁行祉不屑地一嗤。   两人一起进了冀城有名的玉器店,顾墨是瑯玉轩的熟客,再加上掌柜见袁行祉气韵不凡,心知这也是一个大人物,便十分殷勤。   “顾公子来得正好,小的这里刚进了一批好货,请您移步楼上!”掌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二楼上摆放的玉器要比一楼名贵得多,虽是做生意,掌柜却也不愿辱没了好玉,因此只有识货的人或是身份极其贵重的人物才能被接引到二楼。   顾墨略略一扫,皱眉问:“只有这些吗?”玉倒是好玉,却都是一些小饰物,这在寿宴上怎么拿得出手。   掌柜叫二人稍等,眼见他偷偷摸摸跑到储物室里不知在弄什么,半晌怀里抱了个东西出来,只是被布盖住了,看模样小心得很,直到完好无损地将东西放在桌上才长吁了口气。等他把布揭开后,里面的东西叫顾墨吃了一惊。   雕琢成珊瑚模样的玉石并不少见,但它的稀罕就在于这竟是一块天然赤玉,自上而下颜色愈见浓重。   赤玉从来都是罕见的,更别说还这么一大块。顾墨抿了抿唇,心中有了计较。   掌柜见对方不出声,有些摸不着底,试探性地问道:“顾公子觉得如何?小的可是特意留给顾公子的啊……”   “你出价多少?”顾墨问他。   掌柜送上一张大大的笑脸:“价钱好商量,价钱好商量……”   毕竟顾墨也是老顾客了,在冀城混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能为了一时利益误了长远发展,等商量好价钱后,掌柜搓搓手:“那小的待会派人送到您府上?”   顾墨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来发现袁行祉正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不知何时取来的一支簪子:“你喜欢这个?”   袁行祉抬眼看了她一眼,又瞅瞅手里的簪子,心中一动,伸出长手便将簪子插到对方的发髻中去。顾墨惊得倒退一步,刚想把簪子拔下来,动作却被袁行祉制止了。   “别动。”袁行祉拉住她的手,勾起的唇角不知是恶意还是真诚,“挺好看的。”   顾墨却皱起了眉:“殿下,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袁行祉嘴角含着戏谑的笑意:“哪里是大庭广众,这里不就我们两个人吗?”轻轻松松便堵住了顾墨的嘴。   可惜好景不长,没一会儿顾墨便听见了身后楼梯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往后一瞧,果真是先前去吩咐伙计的掌柜回来了,她心中一急,使劲将手往回抽。而袁行祉也因为听见了声音不由得分了神,这才让顾墨得逞。   “顾公子,小的回来……”掌柜喜气洋洋地上了二楼,抬头在看见顾墨的一刹那却蓦地失了声。   顾墨不虞地皱起眉头:“看我作甚?”   “呵呵……”掌柜讪笑,“顾公子您……您戴这支簪挺好看的……”他挠挠后脑勺,尴尬之色浮现在脸上:“就是……就是……”   顾墨因为刚才的牵扯几乎忘了头顶簪子的存在,经这一提醒才回过神来,骤然取下头顶的簪子,低头一看,脸色由白转粉再转红。   簪身是由黄金打造的,然后再以精致的玉花镶嵌,倒是庄重又不失小意,就是……   “看,我就说好看吧……”袁行祉提起一边的嘴角,斜斜地笑着看她。   顾墨冷着脸将簪子放在桌上,掌柜见状,赶紧谄笑着上前来缓和气氛:“顾公子有所不知,这种样式的簪最近可是十分流行,确实不错……”他颇有心思地在袁行祉和顾墨之间观察了片刻,接着笑道:“这位公子眼光真好,能和顾公子开这种玩笑……两位想必是很好的朋友吧?”   却不料这位金主撂下一句“记得把东西送到府上”便转身下了楼。   袁行祉在后面追顾墨,见对方怎么也不愿回头看自己,心里一烦躁便冲动地扯住对方的手臂:“顾墨,站住!”   对方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挣脱,反而直接转过身面对面看着自己:“殿下,顾某是否得罪过你?如果有,还请殿下告诉我。”   “那你在气什么?” 袁行祉挑眉,似乎有一丝轻佻,“是因为我拿一支女簪戏弄你,还是因为那个人说我们是朋友?”   顾墨的身体骤然僵硬。   袁行祉以为戳中她痛处,怒极反笑:“朋友……顾大人有当过我是朋友么?”他看着顾墨,一字一句说:“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顾墨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最终竟只能木着脸不作回应。   袁行祉看她这个样子,冷笑道:“既然顾大人这么厌恶本王,那以后见到本王就绕道走好了。”话毕他却率先转身离去。   顾墨闭上眼,冷淡的眉眼染上一抹哀色。   ? ☆、突然赐婚 ?  此刻,无论是宫内还是宫外,都是喜气洋洋的一片。   戌时,天黑,热闹却不减,这不仅仅是因为冀城人民早已习惯了夜生活,更是因为今天是当今圣上的生辰。   顾墨坐在位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大殿中央的表演,看乏了就低头吃东西。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酒确是上等,清冽干净,她怔怔地盯着那如镜面光滑的水面,不知不觉就入了迷,等回过神来时竟惊觉有人在看自己。她微微抬头,没防备便和对面那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却原来是那单桓国的小公主。   今天她没有戴面纱,长相透着异域风情。一袭娇艳红裙衬得她肌肤白皙,一双美目更像是盛满了水似的,勾得人心脏酥麻。见自己望过来,这位小公主不似靖国普通女子般羞涩躲闪,反而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大方中又见矜持,真端的是一派贵族风范。   顾墨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片刻后将目光移回去竟发现对方还在看自己,她心下生疑,不过明面上还是礼貌地朝对方点点头。   顾墨不敢多看,立即收敛心神享用起面前的大餐,竟然越吃越认真。后面倒还没出什么不省心的事,等到晚宴结束后她顺顺利利地回了府。   皇上庆祝生辰当然是要举国欢庆,并且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全国放假五日,还特赦了许多人。就在众多官员为放假激动不已的时候,作为礼部尚书的顾墨却是一点责任也少不了,相反,她还多了许多事务,忙着招待外来使者诸如此类的。   自然也有好的一面,她可以在家多休息一会儿,因为外国客人也不太喜欢太早就被人扰清梦。   然而,日子风平浪静了不过三日。   第三日清晨顾墨接到了圣旨,圣旨上说单桓公主乃远来贵客,叫她好好招待。这个她当然义不容辞,只是最后皇上的再三强调倒显得有些反常了。不过圣上的心思尤其是能轻易揣摩到的,顾墨也不多想,整理好自己的仪表便前往了蕃坊。   小公主见到她的时候瞬间笑开了花,大王子哈里克看她的眼神则有些意味深长。   “公主,今日便有下官为您效劳。”   顾墨领着小公主在冀城的大街小巷里逛,二人都穿的便装,再加上单桓小公主能言善道,所以二人不像在宫里那样拘谨,很快攀谈起来。   “不知公主前两天都逛了哪些地方?”总不能让别人重复行程吧。   “唔,其实我就上街买了买东西,没去过什么地方……但凭顾大人做主吧。”小公主笑盈盈地注视着她。   于是顾墨租了一艘画舫,准备带着小公主游湖。   连理河四周环绕着冀城,冀城百姓不论洗衣做饭都要依赖这条河,因此当地百姓对连理河有着异常深厚的感情,也是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乘船游湖可遍览冀城风光。   顾墨向单桓小公主介绍连理河的悠久历史,小公主听得津津有味,末了还提问:“那连理河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   顾墨沉吟,出了船舱走到船头,片刻朝她招招手。小公主好奇,走过来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拱桥。   “那座桥叫尾桥。”顾墨告诉她,“传说只要相爱的人互相勾着尾指一起走过桥,他们就能白头偕老。”   待船行到桥洞外,顾墨就吩咐船娘将船暂时停歇,好让这位小公主观赏个够。   “你们国家还真是有趣,勾个手指头就能白头偕老了。”小公主笑着打量头顶上方的桥。   顾墨不语,只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却见那小公主突然凑到眼前来,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到身体有异样,低头一看,竟是与人尾指相勾。   “喏,是不是这样?”小公主摆弄好姿势后抬头,眼睛亮亮地盯着她。   顾墨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然后作抱拳状:“公主甚是聪慧。”   小公主不满:“别叫我公主了,叫我阿依莎。”   “公主身份尊贵,姓名尤其是我等可以直呼的。”   阿依莎嘟嘴,眼中像是盈着一汪春水,如果是平常男子见了早就动心不止,不过小公主这一招倒用错了地方,因为顾墨不仅不平常,并且她还不是男子。   “哼,顾墨你真是无趣。”阿依莎瘪嘴。   不过阿依莎虽然贵为一国公主,相处中却没有令人讨厌的习惯,有的也只是偶尔闹闹小脾气,反而会令人更加喜爱,就跟一般的娇俏女子无异。   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接连几天阿依莎都缠着她,让自己陪她在冀城里面逛,了解风土人情,除了时不时和自己有亲密触碰外,顾墨倒不是很排斥这位公主。再加上招待外宾是她的职责所在,就算她不招待这位公主,也会有其他客人需要招待,与其重新摸索一个人的脾性,还不如就这位天真烂漫的小公主好了。   然而,就是经过几天的接触,事情大条了。   顾墨接到圣旨后立即就进了宫,来宣读圣旨的曹谨曹公公在前面领路。   “曹公公,可知皇上召见微臣有何事相告?”顾墨打听。   “这个……奴才不敢随便揣测圣上的心思,还要顾大人亲自去一趟才行。”曹公公转身之际还留给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顾墨跟着曹谨进了怡心殿,这里是皇上平时休息待客的地方,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在这里她不仅见到了单桓国的王子和公主,更见到了她最不愿见到的人——宣亲王。   不止如此,尊贵的宣亲王自她进殿以来就一直紧盯着她不放,那个眼神……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复杂夹带着沉重。   “微臣叩见皇上。”顾墨收回视线,向殿中身份最高的人行礼。   “在这里就不必拘礼了,爱卿,坐。”袁韧指了指一张空椅子。   两人闲聊了片刻,顾墨忽听对方问:“爱卿可有婚配?”   顾墨一愣,答道:“臣,不曾。”   袁韧了然,随即目光转到一旁,顾墨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正是先前自她走进大殿便对自己笑开的单桓国小公主阿依莎。   “爱卿一向沉稳自制,虽远远优于同龄人,却是少了此等年纪该有的生气,而阿依莎天性活泼……朕看你们甚是相配。”   顾墨第一反应便是朝阿依莎看去,却只能望见美人娇羞垂首的一幕,她不知该作何回答,竟一时无言以对。   “爱卿认为如何?”皇上发问。   “臣……臣……”   一向机敏的顾墨讷讷地坐着,半天嘴里都挤不出一个字来:“……臣不敢。”   “你是靖国的礼部尚书,亦是朕的得力助手,年纪尚轻便大有作为,朕很是看好你。原本朕打算将你留作驸马,只是……” 袁韧剑眉上扬,原本的威严之气消散不少,转而添了些亲切与随和,“哈哈,阿依莎这孩子倒是胆大……也罢,今日朕便为你们赐婚吧。”   现场一片安静,袁行祉默不作声地握紧了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扫了几眼在座的人,暗自咬牙就要起身,但就在这关键时分,坐在他对面的顾墨突然站了起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对方已经跪倒在地了。   “皇上,恕臣……不能。”   赐婚的是当今圣上,被赐婚的是一国公主,顾墨这一拒绝,拒绝的就是两个人,却不只是如此简单,尴尬的还有一国公主的名声,以及当今圣上的面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妹妹还配不上你!?”哈里克王子也站起来,满脸怒气。   “微臣不是这个意思。”顾墨垂首回答。   “那你是什么意思?”哈里克瞪大眼睛,英俊的面容因着愤怒染上绯红,“皇上赐婚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莫不是欺负我单桓无人!?”   袁韧作为一国之君自带从容大气,他抬起手往下压了压:“哈里克,少安毋躁。”然后他又看向顾墨:“顾墨,你竟胆敢拒婚,是否该给朕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啊?”   顾墨心知这是皇上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说道:“回皇上,这几日臣与公主殿下相处,也略略知晓了些公主的性情。公主开朗乐观,确是惹人喜爱,可微臣性子沉闷……要只是几天也罢,若长时间待在一起,只怕公主便会嫌弃微臣的乏味。”   “顾大人何苦这样贬低自己?你说你个性沉闷,阿依莎却觉得顾大人冷静自持,正是……正是阿依莎要寻的良人……”说着阿依莎便羞涩地偏过头去,留下一边细腻如白瓷的侧脸,美景醉人。   袁韧想了想,也道:“这倒无妨,况且朕看这几日你俩处得不错,性格虽有差异,却也不是话不投机。”   “皇上的话诚然有道理,然而臣……”顾墨依旧低着头,殿中的人没一个能看清她的表情。   “……臣已有了爱慕之人,并且……”她闭了闭眼,缓缓吐出几个字,“多年前已亡。”   殿堂之内无人说话,久久之后袁韧才开口:“既是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那爱卿……”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皇上有所不知,那时臣虽年少,却也懂得钟情二字。臣与对方感情甚笃,却怎么也没料想到……最后,竟成生离死别。”那素来低沉喑哑的嗓音透着疲软,却压得人心中格外沉重。   “那你的心上人……她、她怎么……”阿依莎咬着嘴唇。   顾墨淡淡回答:“她患了痨病。”绝症。   逝者已矣,生者当如斯。听这句话时总认为很简单很通透,然而当这个人轮到你时,你才会真正知晓这其中滋味。   袁韧不想也不愿逼顾墨做决定,他明白,尽管自己贵为九五之尊,然而有些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勉强,尤其是感情这方面的事,所以他只问了顾墨一句话:“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对方眉眼依旧冷冽,只在说话的时候落下了一两丝寂寥的痕迹:“臣曾经答应过她,今生怜她爱她……有她一人,足矣。”   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可纠缠的了,袁韧看了看红了眼眶的小公主阿依莎,只说今天就这样罢,便退出了大殿。单桓国大王子哈里克紧随其后,带着他的妹妹离开了。   最终,殿中便只剩下顾墨与袁行祉。   不相对,也无言。   ? ☆、不要娶她 ?  袁行祉看着顾墨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又看着她步出怡心殿,抿了抿唇,跟在她身后。   怡心殿旁边挖有一个水池,要临近水池需走过七绕八拐的廊子,这也是增添闲情逸致的一种方式。   立秋已过,池中种植的荷花大多已谢了,徒留凋零的花瓣漂浮在水面上,风一来,水面便荡漾出细小的涟漪。   袁行祉望着顾墨独立的背影,不知怎么的,一丝痛楚从心底悄然钻了出来,微弱却不容忽视:“顾墨……”   顾墨在前方微微低头,却并没有回应。   “你……”   袁行祉不知该说些什么,其实什么都不说才是最好的,又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叫出口,可是不行的……让他眼睁睁见对方从自己面前走过,继而走远,还要装作无动于衷的样子……不行的。   “你在说谎,对不对?”   他本以为对方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理睬自己,熟料顾墨回过头,唇角竟然牵出一个不易叫人觉察的弧度:“哦,殿下又知道了?”   完完全全的讽刺。   “你就是在说谎……”袁行祉盯着她,目光灼灼。   他本来打定主意要让这个骗子亲口承认的,可是话一出口,他却不那么确定了。隐隐之中,他竟感觉有点害怕,然而他又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害怕些什么。   “说谎又怎样?”顾墨一脸的风轻云淡。   袁行祉恨透了她的风轻云淡,恶狠狠地说:“这可是欺君之罪!”   顾墨对上他的眼,问道:“那殿下要将我抓起来治罪吗?”   袁行祉飞快地躲闪开眼神:“不、不会……本王,才不是那种人。”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个什么劲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得那么快,就好像……生怕对方误解了自己……   才不是!他堂堂宣亲王怎么会怕他误会自己……对方又没把他当做朋友……袁行祉内心略有酸涩。   “你真不娶那个公主了?”袁行祉按捺住自己不正常的情绪,随便起了个话头,“到时候可别后悔。”   顾墨嗤笑一声:“要我娶她也行。”   “……”袁行祉怒目而向,“你到底有没有信用,你不是只爱你的心上人吗!”宣亲王所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眼神既怀疑又委屈,像极了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小动物。   “可是人已经死了不是吗?我再怎么爱她也没有用。”这样平铺直叙的语气却听得人更痛心。   “……你心里明明放不下你的心上人,却还要再去招惹其他无辜的人,顾墨你说你自己缺不缺德?!”   顾墨倒是没想到对方竟会对这个问题这么在意,她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袁行祉:“微臣还真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殿下到底是想让顾某娶公主还是不想?”   袁行祉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别娶她。”然而他的话轻得几乎要被路过的清风吹散。   见对方不吭声,他干瘪瘪道:“那个阿依莎看起来就很任性,如果你娶了她肯定很快就会厌倦的……”   “……”   “她一定很喜欢说话,整天叽叽喳喳会吵得你受不了……”   “……”   “本王二十有六都尚未娶亲,你急什么?不准娶在本王前面!”   “……”   看着止不住皱眉的顾墨,袁行祉近段时间一直抑郁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   “可恶,小子竟然敢拒婚!”这边回到住处的哈里克王子怒火冲天。   “哥哥,顾大人不是说了么,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阿依莎含着泪,更衬得双眼莹亮,“只怪阿依莎没能早点遇见他……”   哈里克王子虽然对外人没有好脸色看,可对自己的妹妹却是十分疼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眼见自己的妹妹难过,他不由得缓和了脸色劝道:“既是如此,那也是那小子没福气罢了,竟不识我单桓明珠!哼……阿依莎,累了吗?回房好好休息吧,我的小公主。”   阿依莎掩上房门,遮挡住了哥哥的关切的目光,然而转过身的小公主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泪眼婆娑,阿依莎褪去了在外界的伪装,转而挂上一副懒洋洋的神情。   她靠着椅背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啄着,就算听见窗户处传来异响,她也面不改色。不过与其说她是淡静从容,倒不如说是懒得去理。   “殿下。”   “嗯。”阿依莎敷衍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一杯茶见底了,阿依莎余光瞥见旁边身边的黑影还在,不禁眉头一皱,表情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怎么,有事?”   巴图尔缓了一下呼吸,努力用平淡无奇的语气回复:“来靖国之前,王就嘱咐过巴图尔,要巴图尔贴身保护公主,片刻不离,可是……殿下这几日与那个顾墨待在一起,是看上了他么?”   他单膝跪在地上,低着头,只听见隔了片刻对方好像是笑了一声,随即自己的下巴便被抬了起来。   “你想知道?”   他太熟悉此刻殿下脸上的表情了,那是一个带着点恶劣的笑容,像是戏谑又像是挑逗,仿佛是在嘲讽自己的不自量力。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他只是她的一个属下,又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事呢?   “是。”然而他还是敌不过自己心底的欲望,只要是关于她的,她的一切他都想知道。   “咦,为什么?”阿依莎故作不解,眼底却闪着狡猾的光芒,“你不是我的手下吗,主子做什么难道还要一一告诉你?”   巴图尔顿时煞白了脸,他竭力止住自己颤抖的嘴唇,回道:“是……是属下,逾矩了。”   阿依莎撇撇嘴,无趣地收回手:“好啦,告诉你也无妨,本公主是有打算嫁给那个顾墨……”   “殿下!”巴图尔打断她,急促呼吸的样子像是犯了哮喘的病人。   阿依莎疑惑地看向他。   “殿下才和那个人相处了几天,就要嫁给他了?不……您了解他的为人吗?您清楚他的家底吗?属下见他一副孱弱模样,兴许让他与巴图尔打一架,他一招都过不了……”   阿依莎有些好笑:“巴图尔,你可是我单桓第一勇士,他打不过你也实属正常。再说了,选丈夫和打架能相提并论吗……”她摇摇头。   以往惟命是从的巴图尔这次却是拼命反驳:“殿下,若是您的丈夫连我都打不过,又怎么能保护你呢?要是以后出现了危险,没人保护殿下怎么办?”   “难道那时候你不会在我身边吗?”阿依莎反问。   “可是……可是属下……”巴图尔忍住心里的难受,扯出一个硬邦邦的笑,“殿下的丈夫不会允许的。”就像他一般,只要看见有男子出现在殿下身旁,他心里的嫉妒就跟野草一样疯长。或许殿下以后的……丈夫,也会和他一样,甚至还要更嫉妒。   “啧,他管我。”阿依莎嘟囔着,心里却暗想,这人怎么都不禁逗的,她朝巴图尔勾勾手指头,“你过来。”   巴图尔听话地往她这边挪挪,却不料下一刻馨香袭来,心上人突然吻住了自己。他熟练地将舌头伸进对方的口腔,狠狠吮吸对方的舌头,力道大得阿依莎有些承受不住,只想把他往外推,然而巴图尔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怎么推都推不动,并且他用一只手将她的后脑勺稳住,不允许她的逃离。也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   等神志清醒过来,阿依莎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已经变了,先前两人一坐一跪,而现在变成了巴图尔坐在椅子上,将她抱在怀里。   她动了动,对方将她抱得更紧,阿依莎不太喜欢,拍拍巴图尔强壮有力的手臂:“松一点,我不舒服。”   巴图尔依言松懈了些力道,随即将脸埋在阿依莎的脖颈处,怜惜地亲吻,一下两下,本想如蜻蜓点水般,却不料越吻越难捱,身上就像被烈火点燃一般。   “殿下,巴图尔愿为您奉献自己的一生……您不要嫁给别人好吗,殿下?殿下……”   阿依莎笑笑,回了他一个吻。   ? ☆、落水救人 ?  这天,岱容端着托盘进入大厅内,看见她的主子正低头看着手中不知何时有的信纸,眉头紧皱着。她走过去:“主子,茶来了。”   顾墨抬起头来,虽然收敛了神色,但面上仍旧有些沉沉:“岱容,你替我招待一下子重。”接着她又朝坐在她身旁的冯申道:“子重,抱歉了,我临时有急事要出门去,你在府上随意吧。”   冯申与她交情尚好,一听这话便挥挥手:“没事儿,你去便是。”怎么看去都是一副恣意模样。   岱容目送顾墨出了门,然后转头一瞧,先前还表现无谓的冯申这时却是难掩失落,这么些年她也算是明白了:这冯公子虽是别人眼中至尊至贵的公子哥,可只要一到她主子面前,便没了那应有的气势,而且都趋近讨好的程度了。   “冯公子,您看……”   冯申站起来拍拍衣裳,一脸笑容:“那我就去陪陪阿愈好了。”竟叫岱容以为方才她所看见的只不过是错觉。   出了门的顾墨依约来到地点,远远地就看见那小公主站在桥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有感应似的,她找寻到对方身影那一瞬,对方也恰巧望过来。   阿依莎愣了愣,下一刻脸上便绽放出一个欣喜的笑容,只不过这笑容却不像以前见过的那般自在,倒显了几分忧郁,不过这并没有为她的美丽减分,反而因了这适宜的惆怅增添了娇弱之感,叫人怜惜。   “你终于来了。”   顾墨沉默着。   阿依莎也不恼,只说:“我们边走边说吧。”   前面就是尾桥,顾墨哪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迟疑道:“公主,这恐怕……”   “跟我走一走你都不愿意吗?”阿依莎凝视着她,眼里盛着亮晶晶的东西,可她拼了命不让它流出来,“顾墨,你就这么讨厌我……”   顾墨叹了口气,只得和她上了尾桥,心里却想,这又是何必呢,只有相爱的人走过才有结果……不,连这都是个未知数……   走到桥头,阿依莎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顾墨:“如果我说我可以不计较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那你愿意娶我吗?”   顾墨眼睛微睁,她是真没想到这位公主竟有如此大胆,敢这样直面不讳地质问一个男子这样的问题。   “回答我。”对方执意要一个答案。   顾墨告诉她:“公主,顾某……怕是没有这个福分。”   对方仰着脸看着自己,而她又比对方要高半个头,因此能够很清楚地看见对方眸中的水波,小公主依旧不放弃,执着地问她:“你确定你不要娶我?顾墨,我不信你今后能碰上比我更好的女子。”说着眼泪却流了下来。   “难道公主忘了那日顾某在殿中说过的话了……顾某宁愿终生不娶。”顾墨狠下心。   “混蛋!”阿依莎尖叫,情绪似乎有些失控,“可她已经死了!她死了你懂不懂?!呜呜……死人你还喜欢干什么……”   顾墨眸光渐冷:“那也是顾某自己的事。”   阿依莎扑到她身上:“顾墨……那你、你……可不可以喜欢喜欢我……试一下啊……我、我是不该那样说你心上人……可她确实……呜……我不在乎什么名分地位,好不好?”   对方哭得花容失色,顾墨再怎样铁石心肠也不可能这样对待一个柔弱女子,她拍拍对方的后背,安慰道:“公主,是微臣的错……”除此之外却再也说不出其他。   然而对方似乎是被惹急了,扯着她的手臂来回摇晃:“我不要!顾墨,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你娶我!呜呜……只要你娶我……好不好……”   二人本就身处桥的最顶部,桥上砌的石栏又较低,高度几乎在腰部以下,经阿依莎这样牵扯,两人很快就抵到了栏杆上。   顾墨最先发现,她想如果直说,对方可能会揪着这个来威胁自己,于是说道:“公主,您身份尊贵,区区一个顾墨难道还会放在眼里吗?”   “顾墨我告诉你,你别拿身份作挡箭牌!我就是喜欢你又怎样……你居然不要我……不要我……”对方红着眼眶,更大力撕扯着她的衣服,竟像是陷入癫狂状态。   顾墨本想暗地里引导着对方远离危险之地,没想到言语上将对方刺激了,反而离桥边更近,如果因此出了事……想到这,她不禁有些焦急:“公主,这边危险……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好吗?”   见对方放软态度,阿依莎还不知足:“我不!你答应娶我!”手中的力气却没有半点减少,顾墨觉得对方反而越来越用劲。   怎么会这么任性?   纵使身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顾墨却不想轻易妥协。   “顾墨,你答应我啊!顾墨……呜呜,顾墨你好——啊!”   顾墨反应极快地伸出手,想要将对方拽回来,然而堪堪触碰到对方的手臂,也不知对方是太惊慌还是怎样,竟然混乱地将自己的手给甩开。   “嘭——”   巨大的落水声唤醒了震惊中的顾墨,她顾不得多想,飞快把外衣脱掉,刚要从桥上跳下去,无奈被人抓住了手臂,扭头一看却是袁行祉。   “你是要和她一起殉情吗?!”对方脸上阴沉得可怕。   “放手,我要去救她!”   形势危急容不得拖沓,顾墨狠狠甩掉宣亲王,跨过围栏便跃入了河中。   袁行祉本想把她再拉回来,奈何对方动作实在太快。他收回伸出一半的手,藏在袖中的拳头暗自握紧。   再说这边下了水的顾墨正潜在水中寻找着阿依莎的身影,上天不负有心人,她很快就看到了正在水中苦苦挣扎的小公主。   她迅速游过去,想要将对方抱住浮上水面,然而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一看到自己靠近便奋力挣扎起来,比刚才的动作还要激烈几分。   顾墨顾不上想对方这是激动看到生机还是宁愿死都不要看到自己,不过让一国公主死在这里可就不妙了。   她绕到对方后面,想要从后背抱住她,不过小公主明显不配合,自己一碰到她,她便用力挥舞四肢,看来是不想要被救,但这哪里由得她,顾墨一鼓作气地将对方抱住。小公主挣扎得实在让人吃不消,顾墨一不注意便让她钻了空子。   纵然脸上看起来十分痛苦,但小公主挣开了束缚后立即就转过身想将她推开,顾墨躲闪的同时又要想办法尽量靠近对方,因而不能离得太远,于是就在这反抗与制服之中,阿依莎不甚小心地便碰到了对方的胸部。   尽管顾墨用绷带束缚住了胸部,然而该有的触觉依然存在,因此当阿依莎碰到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为之一颤。   阿依莎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都忘了掩饰自己能在水下呼吸的这一事实。   顾墨被识破了身份也是一脸震惊,尴尬之中她又发现对方原来根本没有溺水,一时复杂万分。她用手指了指上方,示意对方跟着自己上去。而阿依莎依然没缓过神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就被对方带上了岸。   刚把人拖上岸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顾墨就被一个强劲的力道给拽离了阿依莎身边。袁行祉气呼呼地将人扯进自己的怀里:“混账,居然敢……”   顾墨皱着眉想推开袁行祉,谁知脑袋刚探出来就被对方狠狠按了回去,她想叫对方放开自己,却后知后觉地发现尊贵的宣亲王殿下的身体竟然在发抖。   “你……”头昏脑涨的顾墨一时忘了使用敬语。   “混账!”宣亲王殿下似乎气得只记得这两个字。   自己救人回来反而被骂,任谁心里都不快意,顾墨亦不除外,她面上波澜不惊道:“殿下,众目睽睽之下这般举止,有失您的风范。”从语气却听得出来她的不虞。   袁行祉瞪她。   顾墨转眼看向此刻依旧坐在地上的阿依莎,见对方审视性地注视着自己,不免警惕:“公主……”   “啪——”   顾墨诧异地看着袁行祉:“殿下……”   袁行祉没有回视她,只定定看着脚边的阿依莎,脸上尽是紧绷的冷硬。   阿依莎捂着自己的脸,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她竟被人打了?!   “你……你凭什么打我?!”她愤怒地质问对方。   孰料对方好像比她更愤怒,她依稀能看到对方眼里的猩红,而那张嘴里吐出的话更是叫她不寒而栗——   “你要找死可以,但不准殃及他。”   很明显,那个“他”,指的是顾墨。   阿依莎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原来是巴图尔。   “巴图尔,住手。”   不过对方并没有听她的话,仍旧和袁行祉的手下缠斗在一起。   “巴图尔,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巴图尔身形一僵,还未回话,下一刻便被对手用剑制住了招式。然而让他感到心寒的不是对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而是他心目中最尊贵的殿下对他不耐烦了。   袁行祉也无意和一个小角色计较,得到对方主子的保证后便示意手下放开了人。   笑话,他的人还湿着呢,可不能因为一只蝼蚁误了时间。   ? ☆、形同陌路 ?  顾墨脸涨得通红:“放我下来!”   她只是衣服湿了,不是腿骨折了!      “给我老实点。”袁行祉抱着她脚步未停,“待会儿回去再跟你算账。”   算账?她和他有什么账好算的?   然而当瞅到对方像是被冰冻结起来的面孔,顾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流窜,很快她便敛眉不语。   回到顾府时恰好遇上岱容要送走冯申,两人一见顾墨这副模样顿时大吃一惊。   “快去烧热水,顺便拿一套换洗衣物。”袁行祉吩咐道。   岱容有一刹那的愣神,随即就跑开去执行命令。   而相比起岱容,冯申便显得慌乱得多。他追赶在袁行祉的身后,想问清楚却急得语无伦次。   袁行祉本就因为听说冯申和怀里的人关系匪浅而心生不满,现下顾墨又出了这档子事,他更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冯申。   “够了,就在这里!”顾墨急得抓紧对方的衣襟。   被大街上的人盯着看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但被认识的人看见就很是尴尬,现在她连府中的下人都不想面对,更何况岱容和冯申了。   不过冯申哪顾及得了这些,一见顾墨被放下地,他就冲上去抓着顾墨来回打量:“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了这样?!”俨然有检查全身的意思。   “没……”谁知话一出口就被对方死死盯着看,顾墨不自在地移开眼,“……小事。”   “别骗我!闻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要知道!”冯申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大声说。   孰料话音刚落,旁边就传来一声嗤笑,他抬头一看,宣亲王站在一边冷眼注视着自己,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你不是他朋友吗,难道你不知道他刚才出去是为了谁?”   冯申感觉有一道雷正劈向自己,劈得他脑仁生疼,劈得他心中仿佛有什么正在裂开。他虚弱地笑笑,却不回答。   完胜的宣亲王将目光对准顾墨,继续开火:“顾墨,你可真是有能耐,嗯?”   顾墨本就心情不佳,听着袁行祉最后一个轻扬的尾音被彻底勾起了怒火,她转过脸迎上对方的视线,眼睛亮得惊人。   “顾某能不能耐关宣亲王什么事?顾某自问这些年来谨言慎行,不知殿下是抓着我什么把柄了,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我麻烦……”   “殿下不是很讨厌我吗,我见着殿下就绕道走,殿下还有什么不满的呢?”顾墨神情很清淡,嘴里吐出的话却狠得摧人心魄,“莫不是殿下见不得顾某好么?”   袁行祉怒极反笑:“我讨厌你?顾墨,你可真会颠倒黑白。那好,咱们今天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就算那么多年不见应还会剩点感情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说到这里袁行祉冷冷一笑,“自从四年前听到你重返冀城,我就马不停蹄地从封地赶回来,我以为即使我们之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亲近,那总该可以相逢一笑,可是没有。”   “你以为我很乐意在你面前自称本王?去你的吧顾墨!什么谨言慎行,什么见不得你好,统统都是借口!既然这样,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以前我们俩在一起能够玩得那么开心,现在你却该死的要遵守那些讨厌的尊卑礼仪?!”   “好,那么我就告诉你。”顾墨冷静地回答他,“是因为七年前的顾墨已经不在了。”   “你……你什么意思?”袁行祉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顾墨静静地注视着他:“七年前,那场大火,殿下忘了吗?”   袁行祉浑身发冷,他竭力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嘴唇问道:“你想说什么?”   “殿下很清楚不是吗?”顾墨不答反问,“如果不是因为那一天,我又怎么会成为今日的我……”她的话里隐隐含着叹息。   站在一旁的冯申有些听不懂二人的对话,他只是感觉到了两人间的暗涌。   难道闻君和宣亲王早就认识?   听宣亲王的语气,他们以前应该是很好的玩伴,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形如陌路。   他眼睁睁地看着宣亲王的脸变得苍白,眼神也透出几丝无力挣扎的苦痛。他很诧异,平时在众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宣亲王殿下竟然也会露出这种表情,而且是因为闻君。   “……你……你在怪我……”袁行祉颤着音,“这么多年,你在怪我……就是因为七年前的事,所以你……你不愿再理我了,对不对……”   他终于吐露完了,分不清是在问还是只纯粹在说。七年前的伤疤被人赫然揭开,他疼得直吸气。   只是今天,他深藏在心底的谜题豁然揭晓,为什么顾墨待自己不如当初。   而如今,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没有任何疑惑了。   ——他在怪他,呵。   原来这么多年来不止他一人记得,那件事早已成为他们的心结,只是他们都不点明而已。   他还奢望他们可以回到从前,呵,真是痴心妄想。   ……   “主子?”岱容轻声叫顾墨。   顾墨被这一声唤醒,仿佛才从梦中归来,她敛下眼睑,遮掩住其中深蕴的迷茫,低低地应了一声。   “主子,水都凉了……”岱容不安地搓搓手,“要不……”   先前她叫人抬来热水时,发现主子和宣亲王正在大声争吵,她下意识地退开些距离,免得偷听主子他们说话,只是即使这样她还是听到了些敏感字眼,比如……七年前。   她不敢再呆在原地,于是走得更远,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看到宣亲王白着脸走出来,脚步还有些踉跄,她走进去一看,发现主子也站在走廊上,面上平静得不像话。   冯公子本来执意要留下来陪她的,结果还是被主子委婉又坚决地拒绝了,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   而她,也不敢去打扰主子。   整个顾府安静得令人窒息。   只是还没等她说完,顾墨挥手打断道:“无事,就这样吧。”   岱容知晓她喜欢独自沐浴的习惯,便示意人将水桶抬进房里去后都出去。   顾墨脱下衣服,径直踏进水里,冷水冻得她打了个寒颤,但这水的温度还敌不过她左胸口的冰凉。   如果不是七年前,如果不是那场大火,今天或许截然不同,当然,也只是或许。   她仰倚在浴盆边,细细想了一遍往事,忽然开口道:“顾墨。”   入耳是略带沙哑的低沉音色。   仿佛是在唤别人,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顾墨抚上自己的喉颈,低低笑了一声:“顾墨……”   ? ☆、喜欢与否 ?  重阳节历来受到各朝君王的推崇,靖国也不例外,皇上下令全国放假一天,在此日祭祖和推行敬老活动。   “闻君这孩子我放心,就是要让冯申跟着他好好学学,免得一天在外面瞎搞。”冯太师摸摸自己的胡须,对自己的夫人道。   “爹,我什么时候瞎搞了!”冯申不愿在顾墨面前失了颜面,涨红脸皮争辩。   冯太师瞪大眼睛,不怒自威:“以前闻君还不在冀城的时候你不是跟着兵部尚书家的小子整天鬼混?”   冯申立马就跟放了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嘴里小声念叨着:“我那不是年少轻狂嘛……”   “行了,我不管你是年少轻狂还是狗胆包天,总之跟着闻君就对了。”冯太师拍案。   太师夫人不满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子重这些年收敛了不少,你就别老是批评他了。”接着又对顾墨笑笑:“闻君,这几年真是麻烦你照顾我们家子重了。”   顾墨行了个礼:“伯父伯母说笑了,晚辈和子重是朋友,朋友之间称不上麻烦。再者,谈不上晚辈照顾子重,反倒是子重为我着想更多。”   冯申颇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耳朵根都显出红色来,眼睛也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身旁的顾墨。   冯太师看了看举止成熟大方的顾墨,又看了看自家不成器的儿子,一时真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出了冯府,冯申才慢吞吞地说:“闻君,今日多谢你来拜访我父母……也只有你来,我爹才会给我几分好脸色看。”   顾墨报以一笑:“这只能说明太师大人疼你。”   “闻君,你看我爹娘都挺喜欢你的……以后多来我家玩玩呗。”冯申表面上语气轻快,只是心跳快得吓人。   “嗯,我会的。”   听见这句话冯申不喜反忧,他每次邀请闻君对方都这么回答,一开始他信以为真,然而对方来自己家只是在特定的节假日罢了。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沮丧,而是依旧模样欢快:“闻君,伯父伯母今年还是不过来吗?”   “嗯,长途奔波我娘身体吃不消。”顾墨笑了一下,“况且我平日事务繁忙,就算今天可以陪着他们二老,但要做到时时尽孝确是不能,还不如这样。”   冯申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对方的神色,发现对方脸上没有伤心的迹象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未时之后再来找我吧。”顾墨在进顾府之前对冯申说。   她的父母既然身在远方,那么孝敬岱容也是一样的,也不必故意为之,只要如平常一般心怀尊敬便好。   在吃饭前顾墨带着顾愈向岱容行礼,行礼后才坐下开动。吃完饭后没多久冯申就迫不及待地来找顾墨了。   “您今天好好休息,事情交给别人就好。”想了想不放心,顾墨又对另一位管事嘱咐了几句才离开。   岱容目送顾墨和顾愈走远才慢慢进了门。   重阳节又名登高节,登高插茱萸是民间的习俗,不过顾墨他们倒不准备在高处插茱萸,他们要在上面放风筝。   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上了山顶,顶上空旷旷的一片,风吹得也大,是个放风筝的好去处。   “一二三,跑!”   然而风筝晃了晃身子,最终磨蹭在地上被拖出难听的声音。   “冯申你先别急着放手。”顾墨回头对冯申喊道。   冯申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一二三!”   这次风筝终于摇摇晃晃地上了天,顾墨放长线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才将手中的线轮递给顾愈,提醒他别被线划伤。   看着一脸兴奋的顾愈,顾墨紧皱的眉头松懈下来。   “小孩子真好哄,玩个风筝也这么高兴。”冯申走到顾墨旁边笑着说。   顾墨应了一声:“也怪我不常带他出来玩,害他连这种别的小孩子都玩腻了的风筝都玩得起劲。”   冯申最怕听见顾墨自责,连忙道:“别这么说,你也是身不由己啊,而且你有空就陪着阿愈,别的兄弟哪能做到你这样啊!”   顾墨心知对方是在安慰自己,淡淡一笑:“子重。”   “嗯?”   “谢谢。”顾墨转过脸看向对方,“非常有幸认识你。”   “诶?”冯申脸皮又红了。   怎么、怎么又扯到这来了……不过,嘿嘿,能听到对方这么说他还是挺高兴的……   傍晚时他们下山吃饭,吃完饭后顾墨要和顾愈回府,不过因着冯申的死缠烂打,最后将顾愈送到之后顾墨便和冯申出去了。   二人散步到郊外后累了便坐到一棵树下,今夜星空醉人,能有闲心看星空确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美事。   “我已很久没有看过天空了……”顾墨叹息着仰躺在草地上。   明明稀松平常,不过一旦是某个特殊的人或某个不一般的时刻,便会赋予一件小事非凡的意义。   在冯申看来,别说看星星,就算只是和顾墨在一起走路都叫美好。   他知道对方说话不一定需要答复,所以便学对方的姿势手枕脑袋并排躺下,默不作声地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冯申叫了一声顾墨,但没有听见回应。   “闻君……你睡着了吗?”他轻轻喊她。   “……”   “闻君……会着凉的……”   “……”   奈何冯申又舍不得叫醒顾墨,刚将外衣脱下要给对方披上却骤然伸出一只大手来阻挡自己的动作,他抬头一看便直直迎上对方深不见底的瞳孔。   “就不麻烦你照顾顾墨了。”称呼冷漠,口气却是十足的霸道。   “宣亲王殿下,闻君好像并不想与你有牵扯。”冯申警惕地看着他。   袁行祉冷笑:“那也与你无关。”顿了顿又说:“你应该不知道本王和他是旧识吧?”   冯申死死盯着对方嘴角那抹讥诮,心里委屈与怒火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酸是涩:“大概是闻君不想提起你罢了。”   “那本王与他的过去你又有什么资格插足?”袁行祉不留情地逼问,“你以为你现在是他的朋友就安全了?纠缠只会让他感到厌倦。”   冯申煞白脸,暗暗告诉自己对方这是在嫉妒他和闻君间的感情。   “别以为有他在本王就不敢拿你怎么样。”袁行祉狠狠撂下这句话。   冯申倔强地与他对视:“闻君他不喜欢你。”   袁行祉扯开嘴角,笑里带着痛快:“那他更不会喜欢你……你应该还不想和他说清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冯申别开眼,可颤抖的嘴唇已经出卖了他。   “不要紧,你只要懂你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好。”袁行祉的眼神像冰封了千年的利剑,出鞘即伤人,“管好自己的手脚,不要做出格的事……冯太师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儿子……嗯?”   冯申万万没想到对方竟会这样直白地将自己隐藏好的秘密挖出来,是的,他承认对闻君有非分之想,他可以不顾自己的颜面,但他知道他爹是绝对不会允许……因此这些年他把这段感情深埋在心底,隐忍不发。   他努力按捺住左胸口要爆发的情绪,问道:“你想怎样?”   “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本王的视线。”袁行祉的目光冷到极点。   逼走冯申后袁行祉似是疲倦般在顾墨身旁坐下来,他静静仰望了一会儿星空,然后蓦地转过头来看向顾墨。   “你很得意,是不是?”他紧紧盯着对方沉睡的脸,眸色浓重如夜。   “我和他都要打起来了,你却睡得这么香……顾墨,有时候我真想掐死你……”   “……其实我骗了他。”袁行祉抿了抿唇,视线逐渐变得虚无缥缈,“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他……但你肯定不会喜欢我,我知道……”   “顾墨,你恨我对不对……如果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否认了……”   “其实这些年我也过得……”他想了想又没说,“……恨我我也认。”   “不过有什么事你冲我来,别去招惹其他人……不然我会把他们修理得很惨……所以那个冯申就算了……”   最后他定定注视着顾墨沉静的脸,慢慢俯下身去,将自己的唇印在对方的唇上。   轻轻的一个吻。   今夜,晚安。   ? ☆、真心结交 ?  这天顾墨正在院子里逗弄顾愈时,岱容匆匆忙忙跑进来说皇上有急事召见她,她将怀中的顾愈轻轻放在地上,转头问道:“什么急事?”   岱容摇摇头。   “大哥?”   顾墨低下头,看见顾愈稚嫩的脸上满满是对自己的担忧,心中不禁一暖:“阿愈不必担心,大哥去去就回。”   她摸摸顾愈的小脑袋便走了出去,从皇宫出来的通报人早已在大厅内等候多时,见人出来赶忙迎上去:“顾大人,快跟洒家走吧,皇上恐怕是等不及了!”   顾墨一路上惊疑不定去也不敢多问,等赶到时只见皇上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眉头紧皱的样子着实给人不好的预兆。   “微臣来迟,望皇上恕罪。”   袁韧大手一挥:“先别讲究这些虚礼了,你来看看。”说着将手中的一份奏折递给她。   顾墨接过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随后脸色大变:“皇上,微臣……”   她当时明明已经劝服了当地的百姓搬家,可是现在他们不但反悔,而且还隐隐有起义的势头……现在解释已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唯一的办法只有立即采取行动,免得造成暴动。   顾墨当机立断:“微臣愿立即前往张家村,望皇上恩准。”   袁韧眼里暗含欣赏,临危不惧、处事不惊,这的确是个人才。   步出大殿的顾墨脑子迷迷糊糊的,她想不通为何这些百姓会突然变卦,分明自己当初在张家村的时候他们还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就在专心致志地思考问题时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顾墨!”   回身后映入眼帘的是阿依莎娇美的容颜,顾墨下意识地要行礼,却骤然忆起那天落水后发生的事,一时之间内心复杂竟愣在了原地。   阿依莎看对方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原本表情欢快的她也突然感到手足无措,连带着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尴尬。   “那个……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理我,所以……”这是她对之前举动的解释。   顾墨点头表示理解。   阿依莎平生就没遇上过几次令自己无言的场面,现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姿态略显忸怩:“顾、顾墨……我……对不起……”   顾墨一时没反应过来,待看见对方别扭的姿态心下顿时明了。   “公主严重了……只是这件事能否请公主……”   阿依莎哪会那么不知趣,她当即保证自己绝不会说出去:“其实这次来靖国也是我父王的意思,他想让我找个如意郎君,我看过来看过去就看中了你,谁知……”她耸耸肩,表示自己颇为无奈。   “顾某实在有苦衷。”顾墨心生歉意。   “好啦,其实我还不想这么早嫁人,这下也算顺了我的意……不过没想到经过我这一折腾竟然还能知道这么有趣的事……”阿依莎眯了眯眼,随即笑靥如花,“顾墨,既然有缘,那咱们交个朋友吧?”   顾墨怔了一下,稍后唇边也泄出丝丝笑意:“乐意之至。”   “你以后就别和我打官腔了,挺累的。”对方说。   两人闲聊了片刻,阿依莎突然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了,顾墨挑眉:“不再多待些日子?”   “不了,我们在这里也停留得够久了。”阿依莎摆摆手,“对了,我代我哥再跟你赔个不是……之前他不是以为我看上你了么,所以对你的态度确实有点……嗯……”她微微不好意思。   “什么时候走?”顾墨问她。   阿依莎想了想:“可能就是这几天了。”   “那我不能来送行了。”顾墨敛眉,“前段时间我负责的公务出了点事,现在就得回家收拾东西准备走了,没个把月恐怕回不来。”   阿依莎倒没想到对方比自己离开得还仓促,要不是她听见别人说皇上急召顾墨然后故意守在这里,恐怕以后都没见面的机会了。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奇妙,错过了这一瞬,说不准今后还有没有这个机缘。   “那你保重,今后我们多写信联系。”阿依莎叮嘱她。   就在两人分别之际,顾墨眼尖地瞅见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男子,对方也在凝望这边,不过眼神显得异常沉重。   “那个是你的侍卫?”   顺着对方的视线阿依莎也望了过去:“是啊。”   难怪看起来有几分眼熟,顾墨记性不差,很快就回忆起来:“他……”不过她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有些事不好当面点破。   “嗯?”   阿依莎倒不甚在意,只是粗略地扫了巴图尔几眼,见自己回望过来对方灰暗的脸色骤亮,这样的反应让她忍不住勾起唇角。   片刻后她又转过头看向顾墨,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既然要走了,那就别怪我这个做朋友的没提醒你一件事……”   顾墨半是不解半是好奇地凑过去。   “我觉得吧,那个宣亲王殿下好像对你……”   耳听对方的语气顾墨抬起头来,不出意外地看见对方笑弯了眼。   “胡说什么呢。”顾墨眉眼冷淡。   阿依莎打量了她几眼,见对方神情坦然完全没有心虚的样子,霎时疑惑起来:“那为什么每次他看见我们在一起都一副捉奸在床的表情?”   顾墨刚要反驳,不经意转眼却看见方才话题中提到的人正站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脸色阴沉得难以形容,仿佛……真的是撞见丈夫有外遇的妻子。   “……”一时无言以对。   阿依莎拍拍顾墨的肩膀,稍后朝等候自己的巴图尔的方向走去。   这两个人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毕竟她那边都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自己收拾呢,阿依莎漫不经心地想。   ? ☆、远行办公 ?  当顾墨抵达张家村时当地正筹备着联名上书,看见她时百姓的情绪颇为激动,等和村长详谈后她才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之前来这里治理水患,虽说有些成效,但治标不治本的。她派人修水渠分流,可毕竟防只起短时间作用,关键在于治,却很难。   思虑良久后她决定在这里修水坝,而这就牵扯到当地百姓的利益——需要让他们同意搬迁。谁都不愿意离开自己土生土长的家乡,尤其是老人讲究落叶归根,更是严厉反对这一举措。   顾墨没办法,只好留在张家村挨家挨户地说服,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村长还算通情达理,毕竟能当村长的人还是有一定远见。   凡事都要一只领头羊,只要有人身先士卒,慢慢地就会带领其他百姓效仿。并且这个村长在村里也有一定威望,所以经由他的讲解一部分村里人也不再那么抗拒搬家。   做好当地百姓的思想工作总共耗了顾墨三个月的时间,接下来的琐事她就交给了管辖当地的官员,而且还叮嘱了他一定要重视这件事。本以为这件事就该了结了,谁知竟然在她走之后就出了岔子。   “为什么大家又不同意了呢?”顾墨询问。   因为先前对方和自己交流甚多,村长对她也还算信任:“不瞒你说,在你走之后来了几个人,说以前他们家乡碰上水患时朝廷也派人下来处理过,不过等他们搬走后上面居然说土地要征用,原本要给他们住的房子又收了回去。”   他说完之后看了看对方的脸色,发现对方没有发怒的征兆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顾墨皱眉道:“关于你说的这件事的真实性我会去亲自核实,不过你放心,朝廷批下来的房子一定不会收回。我以我的人格担保,张家村的村民绝不会无家可归。”   当地县官正愁没人给他指示,这下得到顾墨的命令后马不停蹄地就去执行任务,所幸事情很快得到进展。   在顾墨下指令之前当地县官并不是无所作为,虽然这个县官不是那种清廉得让当地百姓颂扬的官员,但也还算兢兢业业,不敢拖沓上面交代下来的事,因此得到消息后他便将人抓了起来不准他们散布谣言,不过那时张家村的人基本已经动摇要搬家的决心,也不知道他这算不算亡羊补牢。   顾墨亲自去了牢狱里审问被抓起来的人,这其中包括三个中年男子、两个年轻人和一个还在哺育婴儿的妇女。   这些人一见到顾墨就破口大骂,言语极为粗鲁,饶是修养良好的顾墨也没办法和颜悦色地面对他们。   “骂够了?”等他们没动静后顾墨开口道。   之前骂脏话时顾墨冷着脸一言不发,这些人骂着骂着也觉无趣,这下脏话也骂完了,对方开口他们反倒没什么话说了,只好怏怏地闭嘴。   “冲你们散播谣言扰乱民生就可以判你们死罪。”   “我呸!”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男子狰狞地看着她,“你们这些狗官相互勾结,连条活路都不给我们老百姓留,反正老子也不妄想长命,还不如跟你们拼了!”   “你以为你这样事情就会有回转的余地么?冲动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顾墨告诫他。   “哼,还轮不到让你来说老子!反正跟你们这些狗官也没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随便你们!”   顾墨冷笑:“如果不是你们来捣乱,衙门也不会将你们抓起来,说来说去也是你们自己活该。”   “活该?!”一个年轻人看着她表情扭曲,“我们无家可归都是你们害的!你们这些狗官吃的粮食哪点不是我们辛苦种来的?你们住着朝廷赏赐的大房子,拿着国家的饷银,却连个挡风遮雨的地方都不给我们!”   这句话说得在场人都红了眼,那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早已泣不成声,只跪坐在一旁替她的孩子喊命苦。   从站在这些人面前之后顾墨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最后她只说:“明早我再来。”这些人现在情绪太激动,根本无法用理智思考问题。   第二天早上看见她时这些人同昨天是一样的反应,顾墨淡定地站在牢房外面等他们发泄完后问道:“骂完了吗?”如果这些人继续骂她她就听着,不然就问他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这样连续进行了半个月后这些人的态度终于有所改变。   “你到底想干嘛?!”这天顾墨同往日一样站在他们面前时一个中年男子问道。   顾墨反问:“除了骂我之外,你们终于有其他事想做了?”   络腮胡男粗着嗓子骂骂咧咧:“少给老子废话,要不是老子看你不像那些狗官……哼!”   “我只想了解你们当初的情况。”顾墨说。   “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们还不是官官相护!”有个年轻人不屑道。   “也行,那你们就继续不明不白地在这里待着吧。”顾墨扫视了他们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妇女怀里的孩子,“你们就算了,可有没有想过这个孩子?你们要他从生下来就待在这里?像你们这种情况后代必定是要受道牵连的,轻则发配充作奴隶,重则……”   其实顾墨压根就不清楚靖国法律,她只是在吓唬他们。   果不其然,这些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那个妇女更是泪眼婆娑:“呜……我不要让我的孩子……呜呜……”   顾墨并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等妇女心情平静后才问:“这个是男孩?”   妇女点点头。   “我也有个弟弟,已经三岁了。”说到顾愈顾墨的脸就柔和下来,“我原本答应他要带他去看花灯的,可就是因为要来处理你们这件事,可能要失约了。”   “……那、那你想怎么样?”一个年轻人梗着脖子瞪着她。   顾墨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很简单,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一番问答之后已经将近傍晚了,顾墨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告诉他们待会儿她就通知县官把他们放出去,谁知他们的回答竟让她大吃一惊。   “这里有吃有住挺不错,出去还要想办法遮风挡雨……”一人如是说。   不过顾墨怎么可能就让他们继续留在牢狱里,她吩咐县官给这些人安排住处,然后派人去联系他们以前家乡的官员。   这个案子环环相扣错综复杂,整个事情彻查完结后已经是四个月后了。临走之前张家村的百姓都来送顾墨,包括当初被关在牢狱里的六个成人。   “大人……”   顾墨一听便皱起了眉头:“不是说过不要叫我大人吗?”   原来总喜欢和顾墨叫板的络腮胡男子现在对她却是服帖得很,只手一拦道:“你先听我老彭把话讲完!”说着大掌拍在她的肩上:“我老彭平生对当官的都没什么好感,不过碰上你之后老子就觉得这世上还是有好官的……”不仅替他们落实了衣食住行,还好好整治了他们家乡为非作歹的狗官,确实大快人心。   “我只有一句话叮嘱你:做事切忌鲁莽。”顾墨说。   她乘车离开时身后传来一片哭声,顾墨强忍心头翻涌的情绪,最后却还是眼眶微红。   ? ☆、隐约感知 ?  袁韧正坐在房中批奏折,听侍者来报顾墨归来忙搁笔宣见。   “皇上,臣幸不辱命。”顾墨单膝跪地。   “已处理好了?”听顾墨详尽汇报了情况袁韧赞赏地点点头,“能得爱卿是朕之荣幸。”   君臣二人就水患之事探讨一番,稍后袁韧毫无预兆地问道:“爱卿知道阿依莎已经走了吧?”   顾墨愣了一下,不明对方为何提起这个话题。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爱卿今年已及弱冠了吧……”   “是。”   袁韧沉吟半晌:“爱卿真的没考虑过成家?”他顿了顿又说:“其实朕觉得……阿依莎这孩子不错。”   ……皇上这是在当说客?   不对呀,先前她分明在大殿之上就拒绝了阿依莎,而那时皇上也持默认态度啊,怎么如今一回来就变卦了?   “皇上,臣与公主可为朋友抑或知己,唯独情人万万不行。”顾墨眼神坚决。   袁韧内心很复杂,他明知道顾墨有一个死去的心上人,却还……可偏偏阿依莎临走前哭着说次生非顾墨不嫁,唉,自己的臣子有这等魅力他不知该喜该忧。   “若无事请皇上允许微臣告退。”   顾墨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倒退出去,刚退到门口转过身却心中一跳,因为袁行祉不知从哪时起站在了门外。   两个人默默对望了片刻,顾墨率先撤开视线离开,而袁行祉在她走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   “站在门外做什么?”袁韧叫他。   袁行祉这才有了反应,只是从始至终异常沉默。   “找朕有事?”   “父皇……”袁行祉抿了抿发白的唇,喉咙竟莫名有些堵,“儿臣……”   “……儿臣……”   袁韧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奈何良久都没听到回音。   “你……”袁韧也察觉到自家儿子的不对劲,不自觉皱紧了眉头。   袁行祉闭着眼跪下去:“恳请父皇恩准儿臣不日离开冀城。”   “嘶……”袁韧吸一口气,微微纳闷,“你封地上有事急着赶回去么?”   袁行祉只固执地重复:“恳请父皇恩准。”   这些年轻人都是怎么了,一个两个的……袁韧无可奈何,只得挥手作罢。   自打回来后顾墨除了忙公务一心一意陪伴在顾愈左右,纵然再抽不出空,每晚必定要去看顾愈,只要看到对方的睡颜,一整天的疲惫仿佛就能消除。   说来也怪,以前总扰自己的袁行祉和冯申像是约定好了一样都不来烦她了,不过只要不影响她的生活那便随他们的意。   这天她正在书房里教顾愈写书法,不经意抬头就注意到岱容站在门口踌躇不前,看神情十分犹疑,她附耳对顾愈嘱咐了几句便举步朝岱容走去。   “何事?”   “主子……”岱容压低声音,似是怕惊扰到了谁,“宣亲王不日就要离城,皇上派人通知朝廷官员当日去送行。”   顾墨静了一瞬,尔后问道:“什么时候?”   “三日后。”   沉默顷刻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顾墨张嘴想说什么,却终是无言。   “我知道了。”   她折回去继续教顾愈握笔,却没想到顾愈倏然回过头来:“大哥,你的手好凉……是刚才在外面吹了风吗?”   “……”   顾墨竟找不到说辞来应答,她冲顾愈笑笑:“不是。”然而再也说不出其他来。   因为她无法对着那一双清澈的眼眸说谎。   可究竟是如何,她也说不清楚。   这天来得很快,文武百官都聚集在城门口,当地百姓也因知道消息前来观看,因此场面非常浩大。   袁行祉原想低调离开,孰料袁韧竟为了这件事特意张贴皇榜昭告全城百姓,由此也能看出他对这个儿子的重视。   “父皇,儿臣走了。”袁行祉低声道。   袁韧想来不喜在这种场合多说,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叮嘱他要好好治理封地。   “自己也要好好保重。”   袁行祉的封地距冀城很远,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徇私想召人回来就召人回来,这一次别离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一时间袁韧不禁有些感伤。   袁行祉默默点头,随后看向袁韧身后站着的文武百官:“今日麻烦各位前来送行,本王感激不尽。”   在场的大臣们都以为自己眼花了,要不然怎么会看见素来以冷面著称的宣亲王脸上露出笑容来呢,可谓是冀城罕见奇观之一啊。   袁行祉笑容极淡,他一一扫过对面的人,目光未有任何停顿,最后他脸上的笑渐渐敛去,面上归于平静。   “本王走了。”竟毫不拖泥带水,一个人径直登上马车掀开帘子进了车厢。   车轮轱辘轱辘开始转动,慢慢驶离众人的视线,或许,这个多事之秋即将结束。   毕竟,你看那路边的落叶都已堆积了厚厚一层。   *******   生活真的回复了从前的两点一线,顾墨整日就在皇宫与顾府之间往返,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坦然。而且她也有了更充裕的时间来陪顾愈,每天看到对方的笑靥是她最大的满足。   只除了一点。   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那天在大殿门外撞见的袁行祉的目光。   其实也不是莫名其妙,只是夜深人静时她偶尔会想起。   真的只是偶尔。   “闻君。”   对了,她感觉不对劲的还有冯申。   冯申有几次曾提起过袁行祉,但都是不怎么乐意的样子,按理说袁行祉一走他应该更加高兴才是,不过现实……   “子重,你是不是……”顾墨犹豫。   “嗯,闻君?”冯申疑惑地注视着她,眼神从来都是温柔且认真的,“怎么了?”   顾墨索性将话问出了口:“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闻、闻君……”冯申似是慌了神,口齿都变得有些不清楚,“你、你怎么突然……”   “……是不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仿佛是抓住了一个重点,冯申焦躁地紧盯顾墨,像是非常害怕从对方的嘴里说出什么令他承受不起的话。   顾墨摇摇头,随即眉也锁起来:“你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你这段时间不太在状态。”   不仅找她的次数大大减少,而且还有一个细节:以前他叫她音调都是上扬的,听语气就知道人是兴致高昂的,可现在他叫她的字仿佛蕴着一种胆怯,具体的感觉她说不上来,总之肯定有什么地方反常。   “是、是吗?”冯申挠了挠后脑勺,笑笑,“可能是这段时间休息得不好吧,没事没事……”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   “对了,闻君,问你个事……”冯申故作无意地提起。   “嗯。”   “……你,会认为我……很讨厌吗?”说到后面语气不自觉低落,他不知道他整个人此刻就像一只经不起风浪的小船,仿佛随时会被大海的力量覆倒。   “没有啊。”顾墨回答得很干脆。   然而冯申并没有如她所想的那样很快恢复以往的笑容,他反倒不敢承受似的截断她的话:“不不,闻君……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冯申睫毛微颤:“我、我以前总爱缠着你……总是霸占你时间……总、总自以为是地逗你开心……你……”他哽了一下:“……你,讨厌我吗?”   如果先前还是不确定,顾墨现在打赌绝对有问题。   “子重,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顾墨看来,冯申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也很容易遭人骗,因此她不免有些担忧。   “闻君……”冯申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别担心。”   “……你还没告诉我,你讨不讨厌我。”   顾墨不知道冯申是一个这样执着于答案的人。   “闻君,你讨厌我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是或不是。   冯申从不愿逼顾墨,他这个人就如一团火,热情而有朝气,可这团火在顾墨面前从来都是有所收敛的。   他有光,却不刺眼,他有暖,却不灼热,总是恰到好处,不令人苦恼。   说到底,这是冯申特有的温柔。   只对顾墨。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讨厌得起来?   “闻君……你已经弱冠了……”冯申低声说。   咦?   顾墨不由得狐疑,为什么最近大家都在提这件事,难道是哪里不对?   “……那,你有没有想过……”   冯申的声音极低极小,似乎是不想让人听见一样,顾墨只能凑近去。   “……娶……娶亲……”亦或是他自己都不想听见。   “我现在还不急。”顾墨答他。   她还要照顾顾愈,哪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更何况……让她用一个女子之身娶另一个女子?岂不白白耽误人家。   但是冯申却误解了她的意思,现在不急,那……以后呢?他,终是要娶别人罢……也对,他怎会属于自己……   尽管当今大家不排斥男风,但在他家,他的父母是决计不会允许的……   冯申不禁苦笑。   “闻君,那我,先回去了。”   看着对方略显落寞的背影,顾墨认真地反省自己是否说错了话。   ……其实,她是真的珍惜这个朋友。   ? ☆、噩梦重现 ?  顾愈很兴奋,因为今天他终于可以和大哥一起逛夜市了。   他早早地起了床穿上自己认为最好看的衣服,然后待在房中认真练字,写完之后就拿着纸风一般地飞出去找寻顾墨。   “大哥!大哥大哥!”稚嫩的声音传遍顾府。   岱容听见动静后带他来到顾墨书房。   正忙于批改公文的顾墨并没有因为被打断而不悦,相反她面上露出温和的笑,若叫其他人看见指不定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怎么了?”顾墨走过来揽住顾愈,呵护的动作自然至极。   “大哥,今天的字练完了!”顾愈得意地扬扬手里的纸张,双眼犹如两股明净的清泉。   见对方一副求表扬的模样顾墨不禁莞尔:“阿愈真棒。”随即偏头看他:“那阿愈想要什么奖励呢?”   “唔……”顾愈思考了很久都没什么结果,稍后小脑袋动了动,“阿愈现在还没有想到,可以以后再说吗?”糯糯的嗓音让人止不住心软。   顾墨亲亲他的小脸蛋:“当然。”她的温柔对于顾愈从来不吝啬。   临出门前顾墨再确认了一遍护卫问题,她绝不允许顾墨在自己身边出事。   “一切安排妥当。”岱容示意她放宽心。   顾墨牵着顾愈,一路上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通通买下来,只要顾愈多看一眼就毫不犹豫。   “大哥,你看那个!”顾愈扯扯她的衣袖。   顾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边搭了个简易台子,台子上一个壮汉正表演吞吐火的杂技,周边已有很多观众围着,于是她抱起顾愈往人群里面靠拢去。      “好厉害哦!”顾愈的语气透着崇拜。   顾墨不由得看他,此刻小人脸上竟因情绪激动而染上了红晕。   她摇摇头,果然是小孩子。   过了一会儿顾墨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她警觉地侧过头去却原来是岱容。   “主子,要不我来抱小主子吧?”   顾墨淡笑:“无碍。”   岱容站在一旁暗暗叹息,明明不喜拥挤却为了小主子硬生生朝里面挤,明明不喜勾心斗角却主动要求留在这冀城,主子实在承受太多不应该的东西了。   表演结束后被放下地的顾愈还意犹未尽地回头瞟,生怕自己走开后人家又开始新一轮的演出。   “你喜欢的话以后大哥就请人来府上表演,让你看个够。”顾墨捏捏他的小耳朵。   “大哥最好啦!”顾愈欢呼着扑进她的怀里,脑袋紧贴顾墨一个劲儿地蹭,撒娇完全令人招架不住。   几个时辰后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顾墨弯腰询问顾愈要不要回家,对方听话地点点头,随后冲她伸出手臂。   顾墨将人抱起,同岱容并行。   “大哥,以后我还要出来玩……”顾愈靠在她的肩头打呵欠。   顾墨挑眉:“难道你以前没出来过?”   虽然她的确担心自家弟弟的安危,但也从未因此限制过他的人身自由。   顾愈明显是困了,可还努力睁着双眼看她:“大哥你又不在……”   软软的话直击心房。   回到府中把顾愈安置好后顾墨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进一步交代侍女认真守夜,等到一切都确保没有问题后她的眉间才展露出一抹倦色。   许是累了,躺上床不久就涌上困意,迷迷糊糊中人就睡了过去,不过再次醒来却不是黎明之际。   “锵——”   “铛——”   “……唰唰——”   顾墨平常本就处于浅眠状态,而这刀剑相撞制造出来的声响更加速了她的清醒。她在床上凝神谛听了半晌后察觉到非比寻常,于是迅速披上外衣来到房门外。   院子里有一群人在打斗,准确来说是两帮人。   不消片刻他们便注意到了顾墨,其中身穿夜行衣的那些人一见到她从房中出来就想往这边冲来,眼中的杀机一展无余。   身在官场而且位居高职,说不树敌其实是不可能的,即使是以顾墨的八面玲珑也难以掌握个中平衡。   不过她现在一点都不关心这些人是谁派来追杀她的,又是为了什么来追杀她的,她现在只想着顾愈,她一定要快点赶到他的身边。   趁着还有一帮人不知出于什么动机替自己牵绊那伙黑衣人,顾墨迅速掉头奔向顾愈所在的别院。   顾愈自打生下来就住在西院,当初爹娘离开冀城返回故乡主院就空出来了,她问过他是否愿意和自己一起住在主院,不过顾愈表示舍不得他的小窝便就此作罢。   西院和主院之间距离不算太远,但要说能马上赶到却也不太现实。   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怕这些人会对顾愈下手,她怕自己来不及赶到顾愈身边……不行,不能想……坏的怎么会成真呢,阿愈那么可爱……   不远处传来嘈杂声,顾墨还没来得及一喜便看见前方升起浓浓的黑烟,她眼中渐渐流露出恐惧与惊慌,脚步却变得更急更快也愈加凌乱。   近了近了,可是近在眼前的不止西院,还有包裹着西院的熊熊大火。   阿愈……   顾墨的心剧烈跳动,下一瞬她就抓住一个惊慌失措的侍女急切地问道:“阿愈呢?!”   “小主子……小主子他……呜……在里面……”侍女抽泣。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顾墨朝她怒吼,俨然失去了平时应有的冷静与风度。   她认得这个侍女,就在离开西院前她还特地嘱咐过她和另一个要好好照看顾愈,不准出一点差错,结果现在……   “对不起主子,有人……威胁我说……”   在听到对方说顾愈还在里面的时候顾墨眼前一黑,后面说了些什么她也不清楚,只感觉整个人就要倒下去,可是下一瞬她像疯了似的往火里冲,仿佛要将自己焚烧尽。   还差一点……我马上就来了,阿愈……等着大哥……   “你做什么?!”   一声惊怒在耳边响起,顾墨也愤怒地转过头:“放手!”   袁行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的冷静呢,顾墨?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进去纯粹是送死!?”   “可是阿愈还在里面!他还在里面!”顾墨拼命挣扎,几乎要失去理智,“你知不知道他对我到底有多重要?!”   她答应过以后还要再陪他出去玩,她不能失约……阿愈还那么小……不,绝对不行!   因为顾墨挣扎得实在太厉害,于是他由紧握对方的手腕变为从后面扣住对方的腰,以此有力禁锢住对方。只是他从没想到,顾墨竟然纤细得他心里发痛。   “重要到以命抵命?!顾墨,我从来不知道你的命这么不值钱!”袁行祉眼神凶狠,就如一匹被抢了幼崽的孤狼。   他本来已经走了,而且走了好远,他下定决心不再回来,可是后来他想他为什么不能再回来,这里有他的童年,还有他的父皇……就凭一个顾墨他怎么就不能回来了!他偏要回来,他要叫他心烦!可恶……   ……就算以后再也不回冀城了,可他连再见都没有对自己说……这怎么可以!不行,他非得听他说一声再见……他必须要亲耳听到他说才会善罢甘休,否则……哼!   然而现在这都是怎么回事?该死的他居然准备一头扎进火海!如果不是自己及时拦下他就要这么干脆地去送死了吗?!真是混账……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可以刺激到对方,孰料对方这是冷冷一笑:“我的命?呵,你以为很值钱吗……”慢慢地她面上流露出悲哀,眼里薄薄的一层雾令人看不真切:“早在七年前,我就该死了……”   “该死的你在胡说什么!”袁行祉咬牙切齿,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把怀里的人好好教训一顿。   “我没有胡说。”顾墨挣脱不开索性停止了动作,她慢慢说,“我是顾苏。”   袁行祉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往脑袋里冲,但他依旧死死抱住对方不敢有丝毫松懈。   “七年前死的是顾墨。”唯恐对方听不见她还重复了一遍,“我是顾苏。”   纵然身后的人没有回应但顾墨能清楚感觉到对方僵硬的身体。   “……你……你以为这么说我……我就会……相信?”半晌袁行祉吐出这么一句话。   他特意紧了紧双臂表明自己不会被他的话所欺骗,可即使如此顾墨低头看见环住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   她哂笑:“袁行祉。”同时抓住对方的手。   没有回应。   “袁行祉。”顾墨不在意又继续叫了一声。   “……嗯?”   就是现在。   顾墨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他。   袁行祉瞪大眼睛。   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也可能只有一眨眼那么短,顾墨慢慢退开,然后望进对方的眼里。   “我是顾苏。”她说。   袁行祉喉结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不知是震惊于对方的大胆举止还是心惊于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落下的地方。   因为那柔软的触感,唯女子独有。   她是……顾苏。   顾墨凝视着对方愣愣的神情不自觉地扯开嘴角,尽管苦涩却是别人从未见过的潇洒与恣意。   “还有,这个吻……”她的笑容极淡,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维持得久,“……还给你。”   下一瞬她猛地甩开对方的手挣脱开去,然后径直入了那火场,一刻的迟疑都未曾有。   袁行祉双眼越发模糊,最终连对方的一丝衣角都没能捕捉到。   整个天地间只余那烈火,要烧到地老天荒。   ? ☆、她应如是 ?  “王妃呢?”   问话的男子面容异常英俊,若非要挑出什么不好那便是他神情太过冷冽。   “回王爷,王妃她出去了。”一旁的侍女恭敬回复。   袁行祉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是不是又去见那个秦斯了?”   侍女唯唯诺诺不知如何回答,出门前王妃只说过会很快回来,如果自己说是的话王爷肯定会不高兴……可现在王爷已经不高兴了啊。   对方如刀子般的眼神扫过来吓得她抖了抖。   袁行祉像木桩似的端坐在椅子上,但他的手却不自觉地捏紧了桌上的茶杯。   “去门口守着,王妃回来本王要立刻知道。”   得了命令的侍女马上告退,松口气的模样差点令人以为她是死里逃生。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传来动静。   “王爷,王妃回来了!王爷!”先前那个侍女匆匆忙忙跑进来禀告,“奴婢看见王妃……”   袁行祉却没心思再听,他迅速站起来往外面走去,刚行至王府门口就碰见了让自己等待许久的人。   “要出门?”对方询问。   袁行祉低头用自己的手将对方的手牢牢包裹住才开口:“等你。”   一般女子听了不是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就是欲迎还拒地冲对方娇嗔,宣王妃反而慢慢敛起眉头:“等了多久?”   倒是先前那个侍女出声替不语的袁行祉答了:“回王妃,王爷在大厅等了已近两个时辰。”   周围的奴仆大气都不敢出,因为王妃的脸色看起来有点不好。   宣王妃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奈何对方实在握得太紧,她又不好当众下他面子,于是最后只好带着袁行祉回了房,结果回到房间自己还没发难对方却猛地抱住她开始质问。   “那个小白脸又来找你了是不是?!”   宣王妃适才放松的眉宇又悄悄拢起:“谁是小白脸?人家有名有姓叫秦斯。”   “哼,长得细皮嫩肉不像个男子汉!”袁行祉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宣王妃挑眉看他:“难道非要和你一样皮糙肉厚才行?”   袁行祉气闷,她就这么维护他?!明明他才是她夫君!还有,他哪里皮糙肉厚了?!不就是行军打仗在边关镇守过几年嘛……那也得怪那里风沙太大!有本事叫那小白脸守去呀!   “好了,我只是出去和他商量点事,没什么的。”宣王妃抚慰他。   袁行祉想不通便要刨根问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商量半个月?”   宣王妃没有一味好言相待,她甩出三个字:“很多事。”然后就不说话了。   袁行祉却有些怕她对自己冷脸,不由得把人抱得更紧:“我信我信!你别生气……”   宣王妃叹气,她稍稍退出对方的怀抱:“你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就是因为这个?”   袁行祉撇过脑袋。   “之前问你有没有事,你说没有也是假的?”   袁行祉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现在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和他来往?”   袁行祉梗着脖子,隔了好久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确实……挺不……不喜欢……”他声音小得怕被人听见似的。   “我以后不会再和他见面了。”宣王妃说。   “真的?!”袁行祉盯着她双眼发亮,语气里的惊喜藏都藏不住。   宣王妃默默点头,反正这件事已经搞定了,秦斯不日即将远行,以后就算想有见面的机会都难。   半晌袁行祉才反应过来没有遮掩住情绪,他假咳一声:“你都好久……没陪我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宣王妃问他。   袁行祉沉寂良久后嗫嚅道:“我怕你嫌弃我……”   他说:“我怕你会觉得我小心眼,没有一个男子该有的度量。”   他说:“我怕你会觉得我闷,和我待在一起不如和别人一起开心。”   他说:“我怕你会觉得陪着一个腿脚不好的人走走停停耽误时间。”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垂下眼睑,常有的倨傲神情也褪得一干二净,只剩自卑的阴影投在他半张脸上,令人感觉格外沉重。   宣王妃也沉默了,她静静凝视着对方,仿佛在思索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思索。   终于,她主动开口:“你一直都这么想的?”   袁行祉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   尔后她抚上他的脸,说出的话却令人心脏一颤:“既然你怕,为何娶我?”   袁行祉瞳孔骤缩,他大力抓住对方的肩膀:“你……”你后悔了?   然而他却没有勇气问出口。   “是为了弥补我?”宣王妃自顾自地猜测。   “不是!”袁行祉急切否认。   “那是为了报复我?”   “怎么可能!”袁行祉大声反驳,生怕迟了一瞬对方就甩手走人,“我爱你你不知道吗!?”   宣王妃淡定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在对方急得眼睛都快红了的时候她抛出一句:“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单是这一句竟奇异地平复了袁行祉暴躁的内心,他努力想装回平常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可嘴角却不听他控制止不住地上扬。   “……是、是吗?”他覆上对方的手背,心里冒出一丝丝甜蜜。   宣王妃内心复杂。   虽然十一年前他约他们两兄妹外出而致使三人遭到绑架,可她真心从未怪过他,毕竟谁能预料到意外呢?   而当初答应嫁给他或许只是出于感激,但整整四年的时间他无限包容与呵护自己,她并非铁石心肠又怎会不动心?   只是,她从不知晓他居然会自卑于腿伤。   他的腿伤是那次火灾中留下的,为了救她和阿愈。   他本来可以一去不复返的,可是他没有。   他本来可以置身事外的,可是他没有。   他本来可以安全逃脱的,可是他没有。   他本来可以恨自己的,可是他也没有。   她以为他说的娶她只是为了找个借口折磨她,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   不是阿愈,就是她。   曾经的顾墨,现在的顾苏。   当初的礼部尚书,如今的宣王妃。   她这一辈子欠了太多人——   遭人绑架后哥哥顾墨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捂紧她的口鼻,而他自己却窒息在那场大火里;岱容勤勤恳恳照顾她二十年,到头来却因为自己的原因不得善终;冯申四年清晨无间断给她送灯,友情如斯,可她却无法回报他分毫甚至于真实身份都没能告知;袁行祉推开抱着阿愈的自己,可他却独自承受了从头顶砸下来的木桩……   “你……怪我吗?”顾苏轻声问他。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查处那个水患官员,而那个水患官员又恰好逮着机会逃出牢狱集结手下报复她,或许这个悲剧就不会发生……至少他的腿还是完好无损的……   袁行祉一看就知道她在乱想,连忙搂紧对方:“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你听清楚没?”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心甘情愿那么做,你管不着……再说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夫人,用一条腿来换值了!”他还颇为得意。   不过是不能再行军打仗了,无妨,反正他也厌弃了永无止境的战争;不过是不能再上马骑行了,无妨,多走路还更有益身心呢;不过是不能再健步如飞了,无妨,只当消遣散步多驻足观赏风景……   总之,他不悔。   望她应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THE END 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感谢各位能陪我走到这一步,真的谢谢。【鞠躬 PS:如果不介意,大家可以去隔壁看看作者的新文哦~~_(:зゝ∠)_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